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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> -> 埋憂集卷四

《埋憂集卷四》[View] [Edit] [History]

1
人形獸
2
騰越有獵戶,常掮一木屋行山中。一日至磨盤山,忽見山麓狐兔數十成群,從深箐中竄出。繼而熊虎貙象,紛紛然帖耳垂尾,接跡狂奔,如有物驅逐者。心異之,遂止于道側潛窺。久之,見一物狀如猩猩,而長不滿四尺,被髮金眼,遺體白毛,從後彳亍而來。獵者急啟窗,迎面發一鳥槍。是物冒煙撲至屋前。以兩手搨板上者再。既見其寂無人,乃去。獵者窺其去遠,出視搨處,已陷入寸許。所未穿者,僅厚如錢耳。大駭。遽入屋中,荷之而返。自是不敢復往矣,但不知此物究為何獸也。
3
異蛇
4
餘在合溪山中,暑夜嘗聞虎嘯。次日以語人。人問:「嘯時屋瓦可震動否?」餘曰:「否。」其人曰:「然則非虎也,其蛇也。往時嘗行山中,忽聞虎嘯一聲,近在咫尺,駭極。仰視,則有蛇倒懸於樹而鳴。其蛇長不盈丈,遍身斑黃。每暑月則見,山中人往往遇之。鳴則天必大雨。但虎嘯近者屋瓦皆震。蛇鳴則不震也。」
5
聞孟浪邊外有蛇,每日必上樹,跌而下,則碎如粉。俄而又合成一蛇,蜿蜒而去。蓋生氣鬱勃,必一散以洩之也。捕以為接骨治傷之藥。殊勝。
6
《滇黔紀游》言:脆蛇出土司中,長尺餘。伏草間,見人輒躍起,跌為數段,少頃復合為一。其色如白金,光亮可愛。誤拾之,觸毒即死。其出入有度,捕者置竹筒徑側,蛇以為穴也,而入之。急持之則完,稍緩則碎矣。暴乾以治瘋疾,視其身上中下以治頭腹脛股,罔不效,又可接斷骨。即此蛇也。
7
又有圓蛇,狀如石卵,斑爛可愛。誤持之,得人氣,即化為蛇。嚙人即斃,尸不敢收。五里內外,人不敢行,觸其穢氣,腫脹而死。苗人三日後,以竹矢插死所,七日取用。中人即斃。此蛇變態愈幻,而毒愈甚矣。
8
又有方蛇,形如牛皮。高五寸,縱橫各二尺。其色黃黑,其行如矢,吐氣如炊煙,腥不可聞。見人輒迸出脊中黑水射之,中者立斃。粵西近楚山有之。
9
又有扁蛇,闊五寸、長五尺,厚一寸。首尾俱齊,色如縕綢,五色相錯成文而方。不知者以為櫛沐之巾也。口甚巨,其行如飛,能逐狡兔。廣西及南海山中,間有之。以上二蛇見《蛇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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秤掀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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俗傳有秤掀蛇,人被稱者必死。餘年十六,偕弟載熙,至東柵金懷亭舅太翁家,探病而還。至大悲橋之西,聞耳後潑刺一聲,回視之,則一蛇在地,昂首疾追而來,遍身星點斑然如秤。離地約四五尺,惟後半著地,其行如風。餘及弟魂魄皆飛,狂奔至趙塚墳,始敢回顧,而蛇已不見。到家問餘母,母言此秤掀蛇也。後至冬杪,而弟病,至次年春分後竟卒,年十二。今憶之,心猶怦怦然動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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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傳蛇之量人,其長過於是人則死。解之之法:當蛇之起立,隨手拾一物拋起,呼曰:「你長不及我長。」蛇輒翻身而臥,舒其足盈千。必散髮示之曰:「你腳多不如我發多。」蛇乃收足伏地。即取身上衣帶盡斷之,呼曰:「我去矣!」蛇必死。說見李緒光《臺灣雜記》,恨當時未之知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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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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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某,禾中名醫也。其幼時,嘗於藥肆學賈。比長,稍涉方書。後以失業無聊,遂以懸壺謀食。某村一富翁,暮年得一子,才七歲,遘疾。其始但不欲食,日漸虺羸,而胸腹腫脹,未幾大如鴟夷。療視經年,百藥罔效,翁束手涕泣而已。吳偵知,徑造其門。時已迨暮,遂假宿焉。翁出詢姓氏,託言自某村視病還,經此地,敢從長者乞借枝栖。翁聞之喜,請入診兒病。既畢,吳出而言:「是疾吾能愈之,但須償我千金,且不得令庸醫雜治,以掣吾肘。」翁一一謹諾。因索觀所曾服教方,略加增減,抄撮成方與之。翁得之,幾以為贖命金丹矣。遂請止其家,以便不時診視。無如連服數劑,依然罔效。詰之,則大言曰:「病已積年,豈旦夕所能奏效?若必速愈,則另請高明可也!」翁再三謝罪乃已,從此供奉愈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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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明知無能為役,計欲遁歸,而以戀棧,思更得一方,以作旬日之淹。一日,出至田間閒步,瞥見一蕈,大如箑。心念此奇貨也,摘取懷之。急反,呼翁出,與之曰:「令郎所服藥,本當以此為引。今幸得此,豈非天賜?」遂令持去入藥煎服。約一炊時,其子腹中雷鳴,大痛欲死。既而大瀉,下黑血數斗,中有血塊一團。諦視,見髮裹一物,堅韌如鐵。而其子腹已縮小如故,病若失矣。翁狂喜,走相告。且曰:「今而後,犬兒之生,皆出先生所賜。但尚乞屈留數日,調治復原,乃可備禮送歸耳。」吳故作難色,翁許酬以三千金,始諾而止。然究亦不解其故,次日復至其處,掘視之,見其根生一敗梳上,始悟髮中裹物,必待此而後解也。然吳自此名大噪,在家則門常如市,出門則每一里須酬番錢一枚。不數年致富巨萬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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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後洞溪沈氏某,素患損怯,每服藥必用參附。癸酉之秋,偶患暑瘧,復延吳至。吳診之,以為其體素贏,屬是陰癥,投以附子理中湯。沈飲之,狂噪嚼手指盡碎。遽命灌以雪水,茶匙亦被咬斷。須臾竟卒。吳遁歸,沈舉家憤甚,將控諸官。吳聞驚懼,服生鴉片而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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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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嘗見有擊鼓乞錢於市者。鼓有耳,貫之以繩,絡於項。其擊之,凡用槌三:手執其二,而擲其一於空中。隨落隨接,此上彼落,左右遞更,疾徐中節,絕無累黍之差。技亦神矣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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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有能拄物於鼻者。每至市中,隨手舉一物,如桌椅則仰承其足,刀斧則豎置以柄。尤奇者,取一秤繫錘於顛,而植其末於鼻。又取稻草,摘取其末尺許,揉之極熟。而後捋之使直,縛二十錢於杪,而以其末豎置鼻尖,皆橫出於外,從未有失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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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雞教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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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於市上出一小術匣,啟其蓋,取橫木一條,廣半尺餘,高寸許,下有四足,橫列櫃上。向匣中喌喌數聲,倏有一蝦蟆躍出,以前兩足案橫木上,南面而踞。隨有小蛙十餘,一一躍出,依次以兩足據橫木,北面踞坐。既定,其人取小板拍一下,於是蝦蟆發聲一鳴,諸小蛙輒以次齊鳴。既而蝦蟆閣閣亂鳴,則小蛙亦閣閣鳴不已。久之,其人復取板拍一下,則蝦蟆止不復鳴,諸小蛙亦截然而止矣。其人復喌喌呼之,蝦蟆仍躍入匣中,諸小蛙亦相隨入。謂之田雞教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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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一人截竹為二管,畜蟻兩種,一紅一白。將戲,則取紅白小紙旗兩面,東西插幾上。取管去其塞,分置兩邊。各向管口彈指數下,蟻隨出。其行自成行列,分趨止於旗下,排列如陣,其人復出一小黃旗,作指揮狀,群蟻即紛紛齊進。兩陣既接,舉足相撲,兩兩互角,盤旋進退,悉中節度。久之,即有一群返走,擾亂若奔潰者;其一群爭進,其行如飛,居然戰勝追奔也。其人復舉黃旗麾之,其勝者即返,以次入管,其一群亦絡繹奔至,爭相入,無復成列者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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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蛙之為物,微而且蠢,而蟻則尤微乎微者也,而皆可以擾而教之。奈何靦然為人,而有如窮奇、檮杌之不可教訓耶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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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江村扈從《西巡日錄》:都城外南海子之東南有螞蟻墳,清明日必有蟻數萬聚此,故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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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州大螞蟻山,又有蟻祖廟。每年五月群蟻來朝。是蟻也,而又知尊祖敬宗矣。按《水經注》:益州葉榆縣,自唐蒙始開之。縣西北八十里,有弔鳥山。眾鳥千百為群,其會鳴呼啁哳,一歲則六至。伺其來弔,夜燃火取之。其無膆不食似特悲者,以為義,則不取也。俗言鳳凰死於此,故眾鳥來弔,因名。亦可與螞蟻墳並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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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有畜金魚者,分紅白二種,共貯一缸。用紅白二旗引之,先以紅旗搖動,則紅者隨旗往來游溯,緊轉緊隨,緩轉緩隨,旗收則魚皆潛伏。白亦如之。再將二旗並豎,則紅白錯綜旋轉,前後間雜,有如走陣者然。良久,將二旗分為兩處,則紅者隨紅旗而仍為紅隊,白者隨白旗而仍歸白隊。《易》曰:「信及豚魚。」其信然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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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《東京夢華錄》:京瓦雜戲有劉百禽弄蛇蟻,元宵大內雜戲,又有李臥寧猴呈百戲、魚跳禹門、使喚蜂蝶蛇蟻等劇。蓋凡物有知即可教,如蠅虎舞涼州之類,其師傳匪自今始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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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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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兒,義烏人。姓顧,名孝誠。父尺木,少以材武稱,娶同里龍氏。期年,以徐渭薦,從胡宗憲征倭,三載不歸。龍獨居,夏夜納涼。園中有小山曰鐵舟,以亭中鐵柱得名,乃園中最勝處。夜將半,獨行至山頂看月,顧影淒然,殆難自任,遂入亭中小憩。迎面鐵柱黝然,屹如人立。龍抱之,意有所感。後數月竟產一鐵,眉目肢體皆備,惟不動亦不哭。戲以粉筆書鐵兒二字於背,命老嫗棄之堤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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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宿,有廣西軍官陳大綱者,以倭平率鎮兵先歸。經其地,聞蘆中兒啼聲,跡之,有虎方乳一兒,見之輒逃。時陳無子,大喜攜歸,撫為己子。及長,膚色漆黑,因名之鐵兒。兒自幼剛猛有父風,至性過人。稍長,豪俠喜結客。有笑其不知書者,乃更折節從師。偶與同舍生忤,詈以異種。鐵兒憤,返叩於陳。陳告以故,兒痛哭,急欲往尋父母。陳以其年尚少,不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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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其州楊應龍反,調陳柯兵從劉綎往征,兒請從。轉戰至四川,聞賊有驍將吳日華、楊珠二人者,故與鐵兒結為兄弟。請於綎,往說之歸。應龍失恃,遂輸款。綎奏其功,授為永寧參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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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而朝鮮再用師,鐵兒請自率所部,從海道直搗王京。意將以便道禱於補陀,即過浙中訪其父母音耗也。朝議不許,鐵兒乃嚼指血,上疏陳情,願棄官備行伍以從,乃許之。鐵兒率舟師出瓊州,舉帆直指補陀。適西風大作,半日已至齋祓。上山問寺僧,求見菩薩。一老僧前曰:「菩薩不在此山。貴官將何所禱?」鐵兒備訴心事。僧嘖曰:「孝子,孝子!請從老僧來。」遂引至寺後,俾遙望對面山凹內,亦並不見菩薩。但見一老姥雙鬢皤然,蓬首垢面,似被囚者,對之而泣。鐵兒不解,還問老僧。僧對曰:「是殆菩薩為此變相以相告也。」鐵兒更乞前導,僧曰:「此山可望而不可即,君即能飛度,太夫人亦不在此間。但謹志其像,他日自有相見時也。」鐵兒涕泣,歸舟遂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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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朝鮮,則倭已棄王京。又聞平秀吉死,將遁。陳璘命與副將鄧之龍帥戰艦邀之,殲其徒三百,賊竄入乙山,崖深道險,將士莫敢前。鐵兒偕其客教人,率死士百人,乘夜入,圍其巖洞。賊憑高據守,鐵兒先登,百餘人繼進,賊無一得脫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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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搜其洞中,金帛山積。至一處,婦女被繫者纍累,釋而遣之。中一老者,獨泣而言曰:「老婦已無家可歸,若蒙垂憫,願從貴官去,為軍中補紉,以終餘年,幸矣。」鐵兒瞠視久之,忽憶及補陀對山之像。既審其鄉里,俱與陳父所言相印。於是哭而拜曰:「母亦知鐵兒尚在否?」母大駭曰:「先夫從胡公征倭,止產一鐵,已棄諸野。其後夫以有功,為趙文華所譖而死。妾以被擄至此,為賊中縫補,茍活至今,從何處得此貴子耶?」鐵兒乃袒示以背,則粉書二字宛然,又述陳父所嘗言。母始疑,然卒不解。時璘亦已至,在傍笑曰:「母勿訝也,蓋兒本受氣於體,故見風輒凝。及虎來覆而乳之,乃即融而為人,故物理之常也。」母始頓悟,於是相抱大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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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時故鄉廬舍,已為兵燹蕩盡,遂奉之仍歸廣西。始知楊應龍復叛,王公之敗,陳父戰歿於松門埡,朝廷已賜祭葬。又敘朝鮮功,加鐵兒都督同知,遷山海關總兵。鐵兒力辭,且求解官,不許。鐵兒掛冠徑歸。或議其矯,鐵兒曰:「吾涉海遠征,非為邀功地也。今既得依老母,此樂雖萬戶侯豈與易哉!若更戀戀富貴,他時馬革尸還,或宦海風波所及,雖欲長侍膝下,豈可得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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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後,母年八十餘卒。比葬,躬親負土。忽有群鳥數萬,銜土成墳,人呼其墳為孝鳥墳。然鐵兒竟以毀卒。將葬,舉其棺若空虛然。其子啟視,僅一小鐵人,長不滿二尺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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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蝴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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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陽聞人也,名先秦。康熙初諸生。博學多通,工詩古文詞,善畫梅。長洲文點,嘗見其詩畫,謂為近代所未有。先秦知之,不遠千里,往與定交。性狷介,不善為時文。然每一篇出,輒為人所傳誦。既而連不得志於有司,惟賣文及畫以活。若非其人,雖輦千金不顧。以故人遂無過問者。晚年築室鸚鵡洲上,以詩酒自娛,足跡不入塵市。雖炊煙屢絕,不屑也。然每醉,必攜其所為詩文,至禰衡墓,朗誦教過,痛哭而返。
39
會新太守湖郡王某至,聞其名,召使作畫。不赴,太守怒。時方葺文廟,檄令繪壁辱之。先秦秉筆以往,畫梅於壁。題其後雲:「偶從處士陪琴鶴,未許山礬作弟昆。月落參橫人不見,只留清氣滿乾坤。」書畢,拂袖竟歸。後太守至,見之大驚,從一僕親造其廬,酬以百金,不受。時已盛暑,見其猶衣木棉,顧其僕,往取絺綌各一端與之。先秦辭曰:「性不知暑,故無需此物也。」乃止,委金而去。先秦追擲之,不及,乃返,投置敗簏中,終不復顧。數月,其金化為蝴蝶,一一飛去。先秦後以窮餓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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柿園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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崇禎時,孫公傳庭柿園之役,以帝命監軍御史蘇京促戰而敗。幕客某謂之曰:「昨餘晝寢,見有人皆長尺餘,披鎧持矛,乘車裝馬,自陷中出,乘几登灶。」蔣山道士朱應子,令作沸湯,澆所入處。因掘之,有斛許大蟻死穴中。乃歎曰:「吾誤聽道士,遂以兒戲殺百萬生靈。彼其持矛登几時,非儼然從軍出塞者乎?」孫公大哭。
42
慧娘
43
和州諸生,名宛霞。少孤貧。天資穎敏,讀書五行俱下。年十三,入邑庠,隨以歲試食餼。邑中名士,咸嘆為不及。顧生雖才藻豐腴,而文品極峻。自是屢困場屋,又喪偶,益復無聊。
44
先是,生有母姨,嫁新城馬氏家,頗饒。生時往探視,母愛其豐神俊爽,輒留經旬,不遣。侄女曰慧娘,年踰笄矣,未嫁而寡。嫻詞翰,兼善琴奕,而風姿艷色,性貞靜。惟生至,輒款語不避。
45
庚申秋,生下第,復至新城。女迎問慰解,且曰:「以君才華,豈長貧賤者?然以此時風氣,若稍能降格,何愁榜上一名哉?」生曰:「今簾內固多師曠、和嶠一流,但若必以此詭遇,吾將披髮入山,不願求知音於前路也。」因泣下。女亦慘然,遂近前,以巾為之拭淚。
46
適母出,詢其故,不勝歎息。母素嗜奕,乃呼婢取楸枰,與生對奕遣悶。女側坐觀之。俄黑子一角甚危,女目視生曰:「西南風急矣,此角君甘棄卻耶?」生曰:「何為?」女約略指示曰:「此即所謂倒脫靴勢也。」母微笑曰:「兒何言之暱也,豈非女身外向?」語未畢,女顏發赬,遽起避去。生亦心動,推卻棋枰起揖曰:「得如母言,其他更何足惜!」母自悔失言。既念姊氏已衰,況玉女金童,良緣難得,越宿述其意於女父逢樂。逢樂貧之。母言其才可託,逢樂曰:「其如數奇何?必若所議,且待來歲文戰後可也。」遂罷去。生聞,負氣欲歸。母留課其二子,生戀女,未忍蘧舍,遂強諾焉。
47
無何,母臥病。生入視,適女來視湯藥,遇之東廂。生顧無人,小語曰:「卿知我所以留此故乎?」女歎曰:「深情久篆於中,妾以憐才之一念,遂如春蠶吐絲自縛。乍聞父言,幾不慾生。此後若能藉文章為薄命人吐氣則已,否則當于泉下相覓也。」生曰:「我若終不得卿,今生亦不願更娶矣。但恐人事難知,請定密約,以當息壤,可乎?」女變色曰:「若是,是負吾父,兼負嬸矣,君焉用此不廉婦也?」即於腕上脫一金釧與之曰:「此物所以誓也,海枯石爛,用矢勿諼。」生懷之而出,自是不復言歸矣。
48
後母病尋愈,每晨起必啖蓮子。女私以一盞令婢餉生,適為逢樂所遭,詰之,婢不能隱,遂以實對。逢樂怒,將還詰女。會里中富商王某為子請婚,其子不慧。逢樂以怒女,竟許焉。後數日,行聘有期,女始聞之,遂病。眠食皆廢,漸至綿惙。不得已,姑為召醫。醫至,診之曰:「病以鬱怒傷肝,致心液為火灼盡。必得人心血合許,以合歡皮煎湯飲之,庶可奏效。不然,恐非藥石所能為也。」逢樂以商諸王,王笑曰:「癡哉!是欲以爾泉下物,而剜吾兒現在心也。」逢樂慚恨而返。
49
詣生述醫言,且許締姻。生微笑曰:「翁不愁異時煮字療飢耶?」逢樂再欲有言,生執卷而起,出至母所。語其事,且泣曰:「慧妹若有萬一,甥何忍獨生?適翁來言,要使人不能無耿耿耳!」語畢,解懷取佩刀欲刺。母急起持之曰:「癡兒,奈何先自戕乎?兒姑住此,俟老身往視慧娘再來。」生請從。
50
既至,揭其帳,見女懨懨垂絕。母問:「今早亦少進飲食乎?」隨告以生來,兼述所由。女張目見生,脈脈但有垂淚,既而歎曰:「妾負郎矣!疇昔之夜,夢郎來共戲:郎捉妾雙趺,脫睡鞋納袖中,妾急探郎袖,求之不得。郎嗤笑曰:「繡鞋早為阿鴻將去矣。」妾訝曰:「此物豈可入他人手乎?今將奈何?」郎不答,起去。妾疾呼,終不復顧。醒而思之,知此事必不可諧。妾向所以不忍蘧損廉恥者,正為今日。今魂魄已遊墟墓,郎若為此,勢必喪爾生,妾亦豈能復活?但未知尚有來生否?」遂伏枕痛哭。
51
母撫之曰:「兒姑自愛,昨而翁已許吾甥,此事尚可圖也。」於是,攜生至逢樂所,為申宿諾。且曰:「兒病至此,叔尚忍立而視其死乎?」逢樂欣然從之,其母乃返以告女,女意少解,自是著意強飯,未半月已起。
52
王氏聞之,復遣冰來,將謀納聘,逢樂許之。母乍聞恚甚,即往責其負約,逢樂以王氏約在先為辭。母拂袖出。適女來,微聞餘言,知事已中變,盈盈欲涕。母慰諭百端,卒不可解。遂復病,未幾竟卒。
53
生入臨,已將殮矣。纔止尸傍,尸輒躍起。眾大駭,女為縷述冥間事,言:「始死,神魂飄忽,回憶家鄉,都如隔世。惟思郎不能去,心私念訴諸冥王,或可邀其垂憫。於是信步而前,至一處,見殿宇巍煥,鬼卒森列可怖。躑躅間,恍惚有一老父,從門內呼之曰:『兒何得來此?汝之齒尚未盡,且與吾兒夙緣未了,可隨我去,乞冥王判此公案。』遂入,見冥王冕旒坐殿上,氣象嚴肅。老父跪稟久之,王顧令喚妾至案前,諭曰:『汝父俗人也。汝二人早為紅絲繫定,今雖為情死,猶不失為貞義,仍當歸圓破鏡耳。』即喚鬼卒押令還陽,不意頃刻即能到家也。」乃皆轉悲為喜。惟生細詢老父狀。
54
方相與笑啼交作,忽聞金鼓之聲,遙震屋瓦。俄一僕奔入曰:「謝遷作亂,土寇引賊兵入城,大掠將至矣!」母與慧娘方倉皇間,亂兵擁入。生竄去,母家劫掠一空。賊見女美,擄之去。
55
及新城收復,生返,始知女已被擄,噭然而哭。逢樂與母亦哭。生有僕曰鴻奴,勇健,能控甲躍十丈,是時在旁勸生曰:「奴願往偵慧姑。其無恙也,奴力能返璧。但問太夫人何以報我?」母未及答,逢樂破涕曰:「奴乃能身古押衙耶?他日女歸,當以予爾主。」鴻再拜曰:「謹聞命矣。」遂起,攜劍出門。
56
時餘賊屯於淄川,鴻徑往其營乞降。居數日,有脅從者為言:「慧娘被擄時,謝遷將納之,不從。脅以刃,慧娘請俟三月後,畢母喪而後唯命是從,不然,請就刃。賊愛其美,故至今猶扃置樓中。」鴻竊喜,夜半後躡至樓畔,仰望燈火熒然,躍而上,窺窗隙,見慧娘獨坐燈前垂淚。破窗入,二侍女驚起,鴻手劍斬之,挾慧娘飛出。守者始覺,追之不及。天甫明,至新城,入門。慧娘見家人環集,如夢乍醒,備言見逼之狀,悲喜交至。
57
既而母顧逢樂曰:「今可為吾甥議婚乎?」逢樂笑諾。生請還白其母。母笑曰:「此事尚容姑待乎?」生悟,乃止。合巹甫畢,賊已平。道通,生攜女偕歸,登堂拜母,母詢知前事,不覺感泣曰:「然則吾當拜此貞婦耳。」戚友來賀,見者亦莫不嘖嘖艷之,以為義烈之報。然自此生益厭勢利,閑居惟日與慧娘撫弦斗韻,絕意不復進取云。
58
賈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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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陰賈行芳,字士香,邑中名士也。家素不豐,而清介自持。不可干以非義。一妹名荃,字心香。容華絕世,性端靜,工吟詠,兄嫂咸愛之。年十六,字同邑鹺商江氏子詩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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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歲餘,迨吉有期。有汪嫗者,業鬻珠,聞之,以珠往售焉。女為市數珠,兼出奩中數十珠,俾扎一珠鳳。嫗扎畢,持與女曰:「畫中人荊布猶佳,而復飾以明珠翠羽,江家郎真有福也。」女笑,酬以值而去。適其嫂以鏡來倩為描樣,見幾上所扎珠鳳,取視之,訝曰:「此即汪嫗所穿者耶?若輩原不可許其入門,妹今受其欺也。」女就其手中諦視,乃知珍珠早被換卻,懊恨無及。嫂還,以語士香。後士香出,遇嫗於門,拒之,且詈其不識廉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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嫗慚而出,既以老羞成怒,徑至江氏,譖於江母,言女嘗令其同里金媽傳書某生,頃聞其已有身矣。昨故以鬻珠為名,探其信否,不意果如所言。母聽畢,以告江翁,翁將信將疑。數日,有女僕引一賣花媼入,問其姓,即汪嫗所說金媽者也。諸女竟與市花,已皆散去,母從容詢及賈氏之女,媼為縷述前事,與汪嫗所言如響。母即令女僕請江翁至,證其事。於是決意離婚,竟造媒氏,擲以庚帖,俾返璧焉。時媒氏亦聞人言藉藉,不敢與爭,遂以致賈生。生駭絕問故,媒氏微露其情,生怒擲庚帖於地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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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氏不得已,返白於翁,翁遂控於官,以金媽為證。生亦赴縣申訴。及對獄,生詞氣激切,令不能屈,諭之曰:「汝姑退,明日挈汝妹偕來聽質可也。」生歸以商女,且曰:「奈何使吾妹摧殘至此!」女慨然歎曰:「妹自蒙兄嫂撫愛,常思勉企郝、鐘,以慰父母於地下。今橫罹此辱,尚容姑忍乎!妹志已決,兄勿惜也。」語畢,痛哭達旦。草草理妝,衣履盡易縞素。拜其嫂曰:「妹命薄,不及與嫂相守以終,負吾嫂矣!」嫂此時但有揮淚,亦不復辨為何語,而女已從兄登車去矣。
63
比至,指天誓日,清辨滔滔。令曰:「此事證據確然,何容強辯?」命拶之。女曰:「殘酷之刑,弱質不堪,勢必誣服。服不如死。老父母奈何以誣良殺人乎?」令乃趣喚穩婆至,引女至別室驗之。出而稟曰:「所驗賈氏已孕四月。」與金氏言正符合。令大笑詰女曰:「今汝又何詞以對?」女對曰:「不然,妾謂不如老父母親驗之信也!」言未已,袖中出佩刀,解衣直剌其腹,刳未及半,而身已仆。士香趨就女,手取刀力剖至小腹,腸胃俱流。投其刀曰:「老父臺請驗!」令急呵止,已無及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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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於是控上台復驗定案:江翁及汪氏、金氏皆論斬,邑令以得贓枉法論絞;而以賈女建烈女祠祀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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支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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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錫朱貞婦者支氏,朱燦聘妻,年二十四。燦死,歸朱守貞。嗣從子應埈,有田二十四畝。已而應埈夭,議他嗣。應埈本生父文耀,利其產,與族人材任謀曰:「立嗣以母,無母何子?」脅之嫁,不從,辱之百方。支取剪刀自戕,復欲投水死。遇弟錫昌,告之故,訴於邑令。文耀私交通判某,詣令,言支有別情。令鞫之,支解衣求刀剖胸自明。令遣嫗驗之,果室女也。乃重懲之,而為支立嗣,并作傳表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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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令猶不致以徇弊致死。若某通判者,其計亦險矣。支氏之得生也,幸矣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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墮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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邑西偏有村曰河南浦,村婦李氏性蕩。夫卒,婦日與里中惡少狎。未幾遂妊,逾五月矣。鄰婦楊氏者,能墮胎,以此漁利。婦素與暱,至是與以番錢五枚,乞為之謀。婦受之,留與晚飯,且飲以酒。婦醉矣,草草下手,胎未墮而李已死。乃呼其夫共縛以石而沉諸河。人無知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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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六年,婦偶自鄰村收生回,纔入門,忽自撾其頰,罵曰:「老娼婦,汝嘗為吾言:為某某墮胎,其人後俱無恙。我故以性命交於汝手,豈料汝毫不經心,乃以沸湯漬草鞋取而摩之。我所以低聲呼痛者,恐為人知覺故也,豈猶是尋常腹痛哉?而汝猶力摩不已,致予腹中胎上衝而死。且汝既騙餘錢,而致餘死,即買棺阻葬餘尸,或猶可恕。乃墜以石而沉諸河,使骨肉俱葬魚腹,此仇尚可恕乎?」語畢,口吐白沫而仆。其夫為之叩首乞哀,許以拜懺超薦。婦忽嗔目曰:「老龜精,尚欲以巧言解釋耶?余向以一時不能登陸,故飲恨至今,纔得吐此惡氣。汝婦可死餘,餘獨不可死汝婦乎?」蓋凡溺鬼必三年而後上岸,又三年始得索代。方沉尸時,李氣猶未絕,故至此乃登陸索命也。於是其婦狂益甚,跳擲叫號,或攢眉捧心,大聲呼痛,目上視,作李氏臨死狀。至夜半竟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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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嘉慶間事,餘得之吳香圃雲。
URN: ctp:ws1092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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