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用材五》 |
1 | 偏才擅場,如真楷隸篆不能兼善者無論矣,即器用亦復如是。有善用敗帚者,有必須佳毫者。毫之剛柔,人各異取。苟所遭相左,即所造殊功。此無他,心手無權耳。能權之士,無所不宜。權正兼濟,斯稱大方。 |
2 | 昔人言能書不擇筆,有旨哉!擇筆而書,筆也,非書也,雅士不為。不擇筆者,謂取捨非謂作用,蘭亭得之敗筆是矣。筆銳宜法方,筆頹宜法圓,則又不能不擇筆也。米老自考云:臣刷字,而每以書自豪。此老能得不擇之恉歟?○書法云:學書不須佳筆,須佳紙。用惡筆使後不擇筆,用佳紙使後不懾。似矣,未盡也。擇筆則事皮肉而忘其骨,紙疏則墨禾足不堪留筆,即有善思,無從自見,即有醜態,無從自考。餘故曰:筆欠佳不妨,紙惡大病。近代名家有以模糊相掩、自蔽蔽人者,大謬不然也。○用敗筆學書,以見字不在皮相而在筋骨脂髓。須善毫作字,以見字不苟且,勿以拖泥帶水瞞人。二器兼長,乃是傑作。 |
3 | 惡筆無妨,惡墨有妨。惡墨可,惡楮不可。三惡尚可,詞惡最不堪也,而世間不免,無地可逃。 |
4 | 搦管要如弄丸,使圓轉活潑,其機自熟。作字之頃,任吾指使。無論作字未作字時,時時作一物在吾指端流轉,其學自進。 |
5 | 未作字先,管欲不死。已作字頃,指欲不活。活則成字無骨,大病也。 |
6 | 書法云:腕欲動而指不知,謂小楷可耳。若作篆署,則又不然。篆法圓轉相續處,若指不轉,鋒何粘續。 |
7 | 正鋒全在握管。握管直,則求其鋒側不可得也;握管袤,則求其鋒正不可得也。鋒不正,不成畫;畫不成,字有獨成者乎?鄙俗審矣。 |
8 | 正字全在用腕。用腕似難而實易。管直則求其用指不能也,若置腕使指,蜂腰鶴膝,籧篨戚施,醜態盡出。唐已前得法者多無論矣,宋已下惟米氏縱橫正鋒,然不能祛籧篨之病。彼能因病投藥,不能藥于未病之先,得之目,不得之心,是以不稱上乘。 |
9 | 晉已前藉地而坐,書必就膝。楷書就几,几廣不過四五寸,修不過一二尺。惟天子玉几,廣尺二,修三尺耳。故懸掌不期懸而懸,正鋒不期正而正。又按古人作字不甚大小,至大不過二寸,至小不過五分。題石則稍大,如壇山、繹山之類,署書則就版而題,可以任其廣狹,否則膝間無可大之道也。即張顛、素狂,亦就屏障始可縱逸成草,已非古法。今之作者,須先定古今器用,始可作古今字體。 |
10 | 懸掌,故古人之順境,今人之逆境也。自唐已前,雖有隱几,聊借掎閣而已。後世巧作台椅,安逸自恣,少而習之,不知身手死矣。及長而後知書法,將革前非,心手鬥逆,反稱甚難。苟能于小時始入家塾即教正法,何嘗不順,更有何難。 |
11 | 用筆得之鋒杪,纖而不文;得之筆根,澀而不韻。故濡欲透毫,運毋竭墨,不纖不澀,始合雅道。意在筆前者,豈惟運筆之頃,即濡翰而前,已具全意。世俗取纖嫩為合時,譽粗澀為古雅者,皆漫興喝彩而已。 |
12 | 書法言執筆法,凡作楷離筆頭若干,作行書離若干,即不必詳其離毫離管之異,然與其過近,寧過遠,與其粘案,寧虛掌,以至與其浮動,寧堅執。近有不知書者譽一名家云:無論其書之妙,即觀其作字提筆,指間若無多重也。嗟乎左矣!無論古人掣筆故事與夫後世鐵管學法兩重公案,但腕中無力必不得佳書。縱令成就,不過蘇眉山、趙吳興輩軟弱弄筆、姿態媚俗之書耳,豈上乘乎!嗚呼,不善譬者,譽亦毀矣! |
13 | 作書須能用材,無使材屈無伸可也。常謂懷素諸草帖,疑今之筆墨非復往時。及得燕中所造水筆與硯式,知必此器為之,每用作字甚適也。近有西吳王生,脫格造筆,南工幾欲廢北。一時名流亦頗知善,但莫悉其合古法耳。有一名士反不善之,惡之特甚。一日過我作書,餘曰:獨有王生筆,不稱君手,奈何?無已,姑試之。喜曰:大良器也。索數矢而去。異日相晤,乃云:前筆獨所用一矢耳,餘皆棄物。餘因歎息,可憐誰訴。昔宣城陳生,其先世為右軍筆,至柳學士但取其常品,最者不收,何待今日哉!因訟筆冤,而錄用材法於左。筆墨未合,一冤;墨水未入,二冤;楮筆不相發,三冤;筆不函字,四冤;客毫未退,五冤;急作未舒,六冤;多作透弱,七冤;任器不任指,八冤;滯墨膠澀,九冤;掃墨旋鋒,十冤。冤不可極,姑識十端。秦相碑、狂僧敘,纖瘦不弱,濃潤不腴,知古人多用水筆,合法在腕不在器,所以妙也。作篆時每闕此筆,頗覺不便。造筆合法,全在軟毫,故柔而不弱,能大能小,且能經久,法書碑帖可想見矣。而後之俗子翻指為惡筆者,十常六七,大可怪歎,重為訟冤,作毛生百厄疏。凡漬筆,毋論巨細,必須過三四分已上,始能盡毫之才,亦能任指之用。俗子累濡分杪,全欲使器供其妍媚,亦可醜矣,一厄也。書後墨膠不令灑透,二厄也。晉漢已往硯用鳳池,唐宋而下翻作陵阪,甚至金敖心,遂令筆鋒帶扁,或歧而二三者有之。書生不覺其病,故字皆側鋒,及乎閣筆重書,歸罪于筆,三厄也。醉飽肥鮮,污口吮毫,令毫卷縮,四厄也。向日毫開,五厄也。蜂入管端,失于墐塞,六厄也。因不知書法,遂不知用法,掃而不染,七厄也。疏硯,八厄也。灰墨,九厄也。稿紙,十厄也。十厄十乖,百厄具也。○濡墨寧贍毋窘,用可大之筆作小字,筆為我用,字為我作;用不可大之筆作大字,我為筆使,字亦筆成。○墨欲贍,勿盡用瀋;筆欲和,勿盡用毫。腕欲勁,勿盡用力;指欲活,勿盡用轉。目欲專,勿滯方所;意慾完,勿離鋒杪。是以作書,墨須有餘。故古人晨起作墨,及用墨時,墨稍過,字便醜;有餘墨而不用,乃得佳書。餘常有言:磨墨須奢,用墨須儉,漬筆須深,用筆須淺。 |
14 | 墨傅其筆,筆傅其字,字乃成形。墨浮于筆,筆浮于字,字乃神妙。墨不傅筆,筆不傅字,不成形矣。傅則支,浮則贍,不傅窘矣。雖然,贍不盡其材也,盡其材,病過于窘,書法謂之墨豬,餘又謂之書道塗炭。 |
15 | 用草書筆作楷,具眼者不昧;以真書筆作草,能者亦乖。俗人反是者,其中無主,聽令于筆耳。聽令于筆,尚可謂之書乎! |
16 | 餘喜作草篆,以續飛白之脈,其任率自好,若謂前無作者。或詰之曰:大小諸篆,何有此法?既謂之篆,惟古是遵,何得改轍?余曰:有說。凡事取真不取假,用實不用浮,貴自然不貴勉然。大小篆書必有大小篆器,今器異昔,何堪效顰。必如昔書,勢必虛假勉然而後可。子言故是,但須出之蒙將軍未作用前而後可。如以將軍筆作丞相書,吾見其難為矣。古今興革,故有不可知者,子姑執筆臨楮,然後破我未晚也。 |
17 | 作晉、漢以上書,不特今時強筆勿用,必資軟毫柔穎而後可,即墨須如漆,紙須如皮,研須如盂,掌須如木雞,一物不稱,終作時俗之書而已。 |
18 | 書法云:學書宜惡筆,使後不擇筆。又云:強紙用弱筆,弱筆用強紙。二說並後世人語也。案前人帖初無強筆,所謂惡筆乃敗筆耳。亦無弱紙,紙之疏弱皆後世俗工所為。宋以上無此法,況晉、唐乎!試探稍古名帖,求其字畫,雖極縱逸處,用筆無有不圓熟者,結構無有不了然者;即于鋒交墨互中,未始不森森楚楚,果惡筆弱紙而能如是乎!能書不擇,謂鑒賞,非謂作用也。強弱相濟,謂救時,非謂相須也。但堊帚飛白,古法莫傳,後世想成,而以枯筆燥墨為之者,是乎非乎,不可知矣。是則弱紙便於白,強筆便于飛。就世改轍,古法疏矣。強弱紙筆,遇此器即出此法。苟非我之長伎,亦須改弦易轍以勉就之。不然指器相左,心手不符,即不成書。今時弱紙滿天下,要知古人全是強紙,全是弱筆,世俗不善用,遂謂過滑過軟,不堪著墨者,因指間無有骨力,將聽令于器耳。若胸中有個佳字,心能役腕,隨在得意,即使與古人弱紙,亦自無妨,況強紙對名手乎!外境皆牝牡驪黃,何能礙我作用。 |
19 | 凡強紙用墨,使墨有餘;濃墨用筆,使筆勿竭。飲墨如貪,吐墨如吝。不貪則不贍,不吝則不清。不贍可,不清未可,俗最忌也。 |
20 | 紙有三品之異,量才施用。一古佳紙,如宋經箋、高麗繭之類。二宣德紙,涇縣古千之類。三則滿世間疏漏惡札是也。上紙須用古作法,中紙隨意皆可,下非飛白、稿草不能就其獷劣也。 |
21 | 弱毫,重墨輕用得佳書,輕墨重用其書惡,輕墨輕用其書纖,重墨重用其書俗。強筆,輕墨輕用則不腴,重墨輕用則不潤,輕墨重用則獷而離,重墨重用則麤而俗,四者無一可者也。是以古人必須弱毫。握管之法,有單鉤、雙鉤之殊,用大指挺管,食指鉤,中指送,謂之單鉤;食中二指齊鉤,名指獨送,謂之雙鉤。勝國吾子行善單憎雙,試之果驗。單則左右上下任意縱橫,雙則多所拘礙,且名指力弱于中指,送亦軟怯矣。小時習雙,今欲改之,增我一障,詳說以示初習書者。凡單鉤情勝,雙鉤力勝,雙鉤骨勝,單鉤筋勝。單鉤宜真,雙鉤宜草,雙鉤宜大,單鉤宜小。 |
22 | 描字不必憎惡楮,塑字不必厭灰墨。若運管舒毫,惡材絕不堪用矣。不惟膩澀難於使轉,即對之敗興,寧得佳書。常戲為之語曰:靠筆成畫,恰似描樣;靠墨成形,何如塑像。二意似殊,總之一致。臨池撫卷,到此自知。 |
23 | 晉、唐、宋三品研式,筆鋒功過所繫,不特為石所使,亦為墨所使也。鳳池墨阿,飲筆不及阿底而墨自足。陵阪鋒石,半著金敖心。則二器全相挹取,烏得不扁且歧乎?必如俗兒掃墨從事,手卷鋒向楮,尤為僨事。 |
24 | 鉤帖、鐫刻二人,先與講解數日,然後下手,更取其所鉤所刻之字對按,指其得失。一指用筆正側鋒;次指一字負抱顧盼形勢;三指連字引帶;四指每行起止不同;或曾經割動之帖,可以意裁。五指主客失所敗筆;或本帖原作敗筆,可以意裁。六指寫字名家人人具有得失,不得以我意改同之;七指唐已上帖,不得改軟曲纖巧之筆,失其時代;八指晉已上帖,不得改時俗通行之體,亂其來歷;九指疏密不得改移,失其避就;十指挑剔不得混晉轉唐折殊法;十一指不得失晉人圓轉逸韻;十二指不得失漢魏章草古澀妙境。 |
25 | 工人能刻繪事,未必能刻文字;能刻文字,未必能刻名家善書;能刻名家善書,未必能刻古人法帖;能刻古人法帖,未必能刻同本異摹諸拓。刻同本異摹諸拓,工拙必露矣。 |
《評鑒六》 |
1 | 昔人言:善鑒者不書,善書者不鑒,一未到,一不屑耳。謂不能鑒者,無是理也;果不能鑒,必不能書。 |
2 | 閱名人書,須具有隻眼。不然未得其佳處,先蹈其敗筆,效顰之態,見之欲嘔。是則不如無學,翻有一分自適處。 |
3 | 古人書直是氣象不同。晉、漢帖無有晉、漢人氣象,即知是偽。故舊帖雖非善本,自有作用,新帖雖極力揣摹,直是棄物。何也?出自淺學之手,不知書法為何物,直以俗筆廁古書,分明別造一個宇宙,何取於古帖乎! |
4 | 凡字收鋒增美者,會稽以上也;收鋒補過者,大令而下也。先哲言求妍媚于成字之後,大令所以去之更遠。 |
5 | 字有三品:曰庸,曰高,曰奇。庸之極致曰時,高之極致曰妙,奇之極致便不可知。不可知,其機甚危,學足以濟之,識可以該之,則超乎高妙;學識不足以該濟,而但思高出人上者,野狐何有哉!雖然,吾又惡庸。庸人趨時,作世俗事業,便無出頭日。佛法中學道時寧落地獄,不願畜牲,近之矣。曰:寧惡毋庸,有說乎?曰:有。惡故自豪,唾罵者載道,自然有日自覺其醜態。庸俗之作,甄別者世不多見,十人九人贊歎其美,歷世愈久,庸根愈深,落此深坑,何時出離。 |
6 | 畫後策,豎後打,謂之能品。策如馬頭,打如鶴膝,謂之俗品。不策能藏,不打能正,藏不頹,正不銳,謂之高品。隨勢而施,無所拘礙,謂之逸品。若乃皮相飛黃、野狐骨胳者,怪妄自不能外掩,可謂低品。是以書法不道,世多蹈此,故稍及之。名義具書法中。 |
7 | 古人法書,篇有篇法,行有行法,全字有全字法,半字有半字法,一畫有一畫法,一點有一點法。是以名帖隻字半行,不可蹉過。近有墨客,以畫遮點,以體遮畫,以上下文遮一二字,以通篇氣象豪逸遮卻一生醜態,尚可謂之書乎!其最下者,借佳紙濃墨掩其拙筆,或以筆勢波折掩其謬結,皆書中穿窬之流,識者恥之。 |
8 | 古書佳處,在方圓斜直,不拘繩檢。今人惡處,卻與古同。古人胸中自有箇佳字,任其所施耳。今則不然,上者只記憶古人成按,下者以無繩檢遮掩其拙,以糊人耳目。謂貌則同,其造就處天地懸絕。 |
9 | 名家書法,滿亦佳,空亦佳;長亦佳,短亦佳;端方亦佳,斜倚亦佳;方圓平直,無不宜之。後世俗書,縮大為小,傳瘦為肥,一字字弄作團團,無有潠漏。逐字觀之,非不端楷,卻增一團和氣。 |
10 | 整頓之失,即智永親傳家法作千字文,懷仁博采真跡集聖教序,已自磨礱熟爛,況其下者乎!雖然,二僧釋子也,法如是故。何乃文人墨客,不師其全體作用,而師其整頓一門,正似盲兒摸象耳者謂象如箕,摸象尾者謂象如帚乎! |
11 | 集古諸帖,豈惟修改誤人,即其顧盼起伏,略不可得矣。名家作書,行款上下尚不可移易,況集取強合乎!往往見移行諸帖,行首無故而來,行末無故而往,甚至強割聯絲,意義失所。不知者效顰從事,已自可憎。集古比之移行,又天淵矣。集古之取圓整,有不得不然者,失勢故也。凡觀集帖,又須緣情,欲定其罪,罪在亂次,不在取圓。 |
12 | 古人筆鋒縱逸處,翻摹諸人,十九收斂圓整,十一揚波怪妄,一時俗,一野狐,皆畔于書法。圓滿故是正法,逸興乃其權巧。初學者可與正,未可以權。雖然,若不能權,不知書法者也,即能權,而補綴從事改過成功可耳。若恃其後筆,即非上乘,大令且以取嗤,豈惟他人。 |
13 | 字以知好惡難別。他人好惡易別,自己好惡難識。古人名家好處易識,古人名家惡處難識。今無名人惡處易識,今無名人好處難識。如此識得如白黑不差,方是識好惡。此無難,多看法書得之矣。 |
14 | 皎皎而好為好書,混混而好為惡書,翩翩而好為佳書,莽莽而好為野書。佳好故難,野惡何難。不知媿何難,知愧斯難。 |
15 | 後世以筆鋒掩書,已自俗謬。至于近代,又將以墨汁掩筆,大可怪也。古人未始無之,此偶然落筆,濃淡失所,謂不傷于書可耳。若遮此醜態,法果如是乎?譬之殘印章、爛畫片、折足鼎、闕池硯,妙處不在破而在全,去其妙處,獨取殘闕,識者噴飯。 |
16 | 世人多謂餘拙于真楷,故作篆書,名言哉,真堪藥石乎!惜未悉餘病也。餘故貪夫,常謂遇事不見根柢,寧不學。書法言作字粗通篆法,因此一語,每為致思。篆無粗通義,粗通即有俗惡二魔投手腕中,俟得我便矣。此無他,後世知見,善機不熟,俗習易染耳。有心書道,必從頂門著力。字之必篆,猶學詩者必熟讀三百篇,作文者必貫通九經正史。不然皆野狐也。餘之作篆者,書之始也;不作徒隸者,未究其終也。世之譏我者,但知用字之終,不願聞橫直點拂從何處來,從何下落,故餘之不作真楷,功未到耳。世之譏我似矣,但鹵莽橫加,故曰藥石哉未中餘病。請以此良劑自灌肺腑,毋令俗魔中汝膏肓。 |
17 | 餘無世資,習以成性,以至作字。豈惟不能隨波逐流,即唐、宋而下,卻不喜效顰,是以每受世嗤。有見作飛白者,曰象道士畫符;有見作古文者,曰如武夫戈戟;有見作小篆者,乃始解頤曰:寫得太平。嗟嗟,何俗眼之局于一邊,更不解開咫尺哉!心目都在胸中,牝牡驪黃何關千里逸足。且道士畫符,何者非篆體?立戈持刀,何者非心畫?余作書時,因文定法,故不泥者有之。顏魯公家廟碑、方朔贊諸法書帖,旨義各別,徒隸尚爾,豈惟篆籀而無其說乎!悲盲兒摹像,作法書全帖,見謂字從胸中取由內照。能解於此,始可以得二王署名千變萬化之妙。不然,妄謂二子好怪者,此真無耳目人也,請借蒙古人皇縫虞學士馬尾,合其兩眼,他時有目者出,出與共賞。 |
18 | 子建云:文之好醜,我自得之,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!至于今之世,豈惟好處人不知其得,即醜處亦不知其失也。成敗橫于衷,毀譽梏于外,評者不得其實,聽者莫之的從,未曾實用一翻功夫,總之夢中說夢。人之用功而不知者有矣,未有無功而知者也。知而不能言者有矣,未有能言而不知者也。 |
19 | 後世書家,惡態百出。有工為波折以誣人者,有倚此模糊以渾人者,有故為絲曲以媚人者,有率其粗獷以欺人者,有任其放縱以凌人者,皆不知書者也。果能此道,所謂名教中自有樂地,可善取之,勿遺開眼後慚愧。 |
20 | 好古不知今,每每入于惡道;趨時不知古,侵侵陷于時俗。寧惡毋俗,寧俗無時。惡俗有覺了之日,時俗則方將軒軒自好,何能出離火坑。不見古人書不能灑俗,不見今人書不能祛妄。問如何作書,曰:畫得出,豎得出,撇得,點得,輳得,便是書法。 |
21 | 真能有得,自一至十,即是法帖;或永或圖,一字可蔽。 |
22 | 評書不特毀人書難,即譽人書亦難。嘗怍書遇敗筆,世人漫然喝彩者無論矣,至真認以為好譽之,益令書者愧怍。 |
23 | 有一友人初作賣書肆,索餘寫柔翰林三字匾額,期得佳書。餘以其果屬意也,構思日夕,始下筆,覽之自覺飛動,四顧踟躕可以滿志。兒子請留正本,與之鉤本足矣。餘取初心奪以畀之。及後相見,略不色喜,稍間,曰:象道士畫符。餘亦不怏怏自若也,但戒他時俗地勿作佳書耳。 |
24 | 友人請餘作堂聯,聯中有瞑字。惡其近冥也,以為不祥,戒曰:幸用俗眠。餘如其請,不惜蹈俗,併十字並作通時小篆。一日有一大名士過之,見其方整,誤認非余作者,頗稱獎。及知餘書,因自飾曰:寫得太平,悲哉世乎!就俗用俗,何必餘書,帚可焚矣。 |
25 | 字熟必變,熟而不變者庸俗生厭矣。字變必熟,變不由熟者妖妄取笑矣。故熟而不變,雖熟猶生,何也?非描工即寫照耳,離此疏矣。變不由熟,雖變亦庸,何也?所變者非狂醒即昏夢耳,醒來恥矣。 |
26 | 字避筆俗。俗有多種,有粗俗,有惡俗,有村俗,有嫵媚俗,有趨時俗。粗俗可,惡俗不可,村俗尤不可,嫵媚則全無士夫氣,趨時則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。世人顧多尚之,目為通方者有矣。此以惡紫特甚,須痛懲之。 |
27 | 近代善刻,如遙望美人,未見不好。及觀真跡,如覿面相對,大半可憎矣。古人墨本,則骨胳筋肉一時呈露。至于古跡,語言舉止趨步皆可師資。至若鍾、王、張、索,名世賢哲,則風神顧盼,千里一息,非足跡可到,但得遐想,未可追蹤仰止。若何不多閱真跡,不辨名家敗筆,不多參拓本,不顯鐫工無稽?遵敗筆,效偽鐫,都成一笑。 |
28 | 學者稍知字畫,即彈射好醜。及至法書在側,太半若罔聞之;書法在笥,全然不知何物;甚至臨摹步武,亦但悅在近代時尚俗體而已,何怪乎葉公好龍哉!余是以斷彼沈夢中人也。書家而不酷嗜古帖者皆是也。即好矣,而又但能視若玩器,以至翻其題跋,摸其剝蝕,考諸證佐,以驗真偽而低昂其貨值者,一皆茫昧于此道之徒,勿論可也。 |
29 | 評論鐫工,古以不失體為高手,今以不失筆為高手。不知者左今右古,大謬不然也。筆可自取,體須導師。試揣近代江左諸人,何人不能巧弄筆意,如花似柳,描成一段春色?至于結果收拾,無所措置矣。是以古人之結構體裁,攬其妙境,真有不知手舞足蹈之快。若夫鋒裊鮮妍,不過漫然稱賞而已,豈可同年而語哉! |
30 | 閱墨刻,如十六觀經之象;觀真跡,如佛觀;若親炙名家濡毫運帚,則是開眼合眼,大聖現前,如羹如牆,芳軌不遠。倘逢偽跡,等視天魔,必不為所嬈亂,其有正法眼在。 |
31 | 古帖模糊者翻覺校好,何也?鐫工那得無漏,醜不呈也。善學者得其好處,我自不糊塗;不善學者認模糊作一段妙境,謬矣。更有以模糊糊人耳目者,此非士君子所為,小人伎倆耳,詐矣。不知者謂字既模糊,掩則通掩,露則通露,何獨醜態不呈。大抵玩帖人必稍具鑒識,古帖骨格不失,而我胸中自有佳賞快心處,以意逆名家法度,是以但見其好,何疑乎。所以蒙董人只取明爽,稍涉模糊,略不流目。嘗戲為之語曰:取帖愈明,其人愈昏。 |
32 | 閱名家書,鬚識其來歷。古帖無論矣,如吾吳文氏父子待詔,出于太宗而目為右軍者,是截其血脈也;掌故出於藏真而目為襄陽者,是斷其源流也。評者過猶不及,皆非是。 |
33 | 鑒賞法書之樂,聲色美好一不足以當之。玩好雖佳,無益于我,惟法書時時作我師範,不可斯須去身。常謂博古之士而不好法帖,是未嘗博一古;善書之士而不好法帖,是未嘗寫一字。名家亦有但貴墨跡而不貴拓本者,此正不知真好者也。墨跡故佳不可得,而善帖為稀世之寶矣。善拓又不可得,而常拓亦為不可闕之物矣。即使其家多藏墨跡,或一帖不具,則刻本終不可少也。如是鑒賞,方是好古,方是知書,方是識去取,方是識好惡,不然皆浮慕也。 |
34 | 米、黃諸君,鑒別真偽,鑿鑿不爽,所賞諸帖,即不墨跡亦必善拓,所以如別白黑。今則不然,後出諸碑大半傳摸失真,無論好處弄壞,即惡處又多為好事人修飾遮掩,以眩世目,真偽幾乎不可辨矣。故寒山法書集特設後出續帖,自為一類,竊比釋典中單譯經不與入重譯藏,恐未免亥豕,疑以傳疑。 |
35 | 善鑒者取書忘筆,取筆忘刀,取刀忘絹素楮墨,即取絹素楮墨者,亦須忘裝潢色澤而後可。不然,鮮不為所亂惑。 |
36 | 仿書知其好處固要,知其不好處尤要。敗筆人人不免,名家即不過差少過失耳。善學者取其長,不善學者兼其短。何也?無真鑒也。至於不經事少年,惟敗筆是效,何也?敗是我家故物,不自覺,其易入釋家所謂熟境易于漸染。苟能開眼,痛懲何難,但恐大夢中翻怪人推覺,此最難治。 |
《法書七》 |
1 | 漢人書不期合而合,晉人、六朝能以不合而合。唐人造立許多法度,宋以下尚能造詣于法,元則標致用事,抑末也。世人趨之,可憐哉! |
2 | 求帖先尋古文篆隸,始可以窺章、鍾秘奧,得章、鍾而後可以別二王優劣。優劣渾渾,勿與說書。 |
3 | 晉人法度不露圭角,無處揣摸,直以韻勝。唐人法度歷歷可數,顏有顏法,歐有歐法,虞有虞法。虞實近古而返拘,歐似習俗而入妙,顏則全用後世法矣。其他隨人指縱,不足道也。 |
4 | 晉人以無意得之,唐人以有意得之,宋、元諸人有意不能得。今之書家無意求,亦不知所得者何物。 |
5 | 不學唐字無法,不學晉字無韻。不惟無韻,且斷古人血脈;不惟無法,且昧宗支家數。謂晉無法、唐無韻,不可也,晉法藏于韻,唐韻拘于法。能具隻眼,直學晉可也。不具隻眼而薄唐趨晉,十九謬妄。 |
6 | 時書之於法書,分明別是一重世界。時帖之於古帖,分明別是一重世界。拓本之於真跡,分明別是一重世界。泛嘗名家書之于第一流書,分明別是一重世界。不寧惟是,即一人之作,平時書之于得意時書,分明別是一重世界。學者玩法書,必如是重重互案,等而上之,等而下之,無不燭照數計,始可以為鑒賞之真。如是賞鑒,其書必進,跡不從心者亦或有之。至于雅俗當前,水鏡之辨如薰蕕蒼素,必不為所撼搖矣。 |
7 | 善帖遭庸工,良工逢偽跡,雖皆惡道,然亦不皆空過也。家藏木本十七帖粗惡異常,然而晉人筆意十存八九者,此善帖遇庸工本也。他石本字故可觀,晉風掃地矣,此良工逢偽跡本也。具眼者自能甄別,定其取捨,盡成良藥。若無目握此,各中其毒,好而知惡,惡而知美,可以此言進。 |
8 | 有識之士,直教鉤帖人倒本從事,寧使失粘,骨力形似故在也,即不得前人書妙境,亦不雜後工醜態。苟能不失形似,伎倆足矣,其神情庶幾自取。若後世醜態一入腕中,即百翻灑拂,未必淨盡。何也?用後世耳目著後世皮相,氣味易於相投,一染難革,勢所必至。常謂熟境能熟,生境能生,非祖師不能道。晉人行草不多引鋒,前引則後必斷,前斷則後必引,一字數斷者有之。後世狂草渾身纏以絲索,或聯篇數字不絕者,謂之精練可耳,不成雅道也。淳化帖第六卷首帖蹈此失,無論善惡,其偽可知。至若懸針,用之絕少。後世妄書一篇數見者,不特非法,望之可憎。○我朝已還,吾吳以書畫甲天下,至于今日,家至戶到。夫人而能握三寸管以自好,車載斗量,不可勝算。惜乎一皆因人成事,不似前朝諸公自立門戶、不媿古人者流也。常恐易世而往,掃地盡矣。畫非吾事,書法一道,可不補前賢未發之蘊,以冀同調友生相與上下其論為不刊之典乎!自己作字,每見其情,閱他人書,寧無水鑒。士衡所謂蓋所能言者具于此云。 |
9 | 顏真卿骨力有餘,逸韻不足。方朔像贊取資右軍,晉風稍有存者,當為平原正書中第一帖。褚遂良志在妍媚,古雅罔聞,唐三藏敘比量集王帖,如伎女之並宮娃,兼葭之倚玉樹,非其倫矣。略無唐家氣骨,敢望晉乎?別論可也。顏傷於方,褚傷于圓。雖然,顏氏上達,褚氏下達,柳公權亦褚輩人也。 |
10 | 智永千文學右軍,其妙在圓,而晉人實無此圓。真卿畫贊學右軍,其妙在方,而晉人實無此方。孟俯一生學右軍,妙在爛熟,而晉人實無此爛熟。過庭一生學右軍,妙在疏曠,而晉人實無此疏曠。其他或得其端媚者,而非晉人之端媚,或得其狂逸者,而非晉人之狂逸。豈必後人失策已邪,即大令遒邁,已自大去乃公;懷仁拘束,亦且翻累本體,況其他乎! |
11 | 餘論書極致,少所許可,如篆斷自籀、斯,真行斷自羲、獻,分隸斷自鍾、梁,狂草則古今無有無疵者。人以為過,舉曰:即子書佳,未必如說;子書未佳,空言何補?則將應之曰:二典三謨,夫人能說;堯、禹、湯、武,未見其人。如以不堯、禹遂廢謨訓,有是理乎?言之無當,謨訓亦疑;如其有當,寧問誰口。 |
12 | 鍾、王並稱,鍾以格勝,王以調勝。晉、唐媲美,晉以韻勝,唐以力勝。格力名近,品位殊絕矣。晉韻獨冠古今,自足千古,骨似稍遜,力足以扶之。後之學書者不得振救,方徒事嫵媚態,流而不返,法書何有哉。 |
13 | 好整飾家書故是雅調,而意興每為之塞,永、趙、歐、顏是也。好狂逸家書故是妙用,而氣質或隨之壞,張、素、米、黃是也。 |
14 | 篆隸必秦、漢,秦、漢而下不取。真草必晉、唐。晉、唐而下不取。人孰不曰:己所不能,何以取信?餘則以為此必惡聞讜言之徒,距人千里之外者。言果未是,直置不必相詰;言而果是,何嫌出之能不能之口!橋門說書,未是周、孔,而聽者三千;法座談經,何嘗活佛,而頂禮萬眾。立言立功,本是三途,何妨兼稱千秋不朽。 |
15 | 覽晉、唐而上法書,惟恐其盡。何也?取裁多也。然唐、宋而下舊跡欠伸隨之矣,何也?興易盡也。雖然,未閱書法之徒,未可與此言進。 |
16 | 具只眼者,方能辨墨本法書。古刻貴在能改削敗筆,今刻貴在不許改敗筆。 |
17 | 古刻即非名家親自斟酌,必其工人實解此道,然後下手,是以去敗筆是貴。今刻無論工人下劣,即當代書家亦謬,自謂但取筆意飛揚而已。自己本無真知實見,是以一經改動,即不益其醜態,便翻作刻工之書,漫然泛觀,兼有浮議,可以一粲。 |
18 | 仿書得佳帖故善,不必佳帖亦善。但後人翻刻失真者,不具只眼,未免有所累耳。佳帖無論矣,不佳本亦善。何居?凡古碑剝蝕及摹拓不精者,其鋒鍔渾渾不清。學者以意求之,苟得形似,自覺妙境。及後獲遇真跡,或古善拓本,比量前此所學,合則恍然自喜,乖則惘然自失,乖合之間皆大師也。若無此誤,未必能生稀有之想。短長結搆,故有定法,若巨細斷粘,必取名家真跡始可為法。若臨本墨本,雖形似具在,顧盼起伏,大不然矣,未可據以為師法也。先讀書法,具有成見,則真偽臨拓,皆我師資。 |
19 | 凡唐已上墨跡,十九偽書,雖不可不仿,尤不可過仿。不仿則無本,過仿則不特效顰敗筆,並偽人漫興俗筆都入肺腑,大害事也。詰者謂十九黜偽,不以過乎?余曰:試案聖教諸帖,摹集而成,校之通行晉帖,已別是一類。何乃當代好事家收藏重價之帖,略不見有可喜可愕人所不能及處?至于重摹入石者,遂與世俗通行惡帖無辨,亦有出自名家手勒者。雖其字畫遒媚,而又略無晉、唐氣味矣,安望鍾、王流風遺韻乎?是以餘謂好事家寶藏墨跡,以至萬歲通天所進唐摹晉帖之類,即不必親炙舊跡,已能悉辨其偽矣。詰者又曰:借使古今彼此文字不類,烏知子見為真彼見為妄乎?余曰:世間法書何啻千百,以多證少,就常黜變,萬不失一。 |
20 | 凡剝蝕碑刻,拓不如石。何也?紙面不全,碑底具在也。是以名家遭逢古碑,作希有想,坐臥其下,目不暫捨,實有不忍捨處,三晝夜留宿碑旁,吾以為尚速。石本木本,具有得失。凡刻石,鉤墨一失,填帡二失,上石三失,椎鑿四失。至于木,則四失皆無,獨易于圓頹,使鋒芒早失,不成佳賞耳,識者殆不妨領會其妙也。至若版伸縮,石不動;版工粗,碑工細;版工愚,碑工慧;版工輕易,碑工慎重,皆石勝木,是又天淵。然而善知書者,即不過牝牡驪黃,何傷神駿?苟能版得良工,拓得初本,便須遠出石上。閣帖亦木,千緡不售,夫復何疑。 |
21 | 校讎法帖,大能速化。即使傖父,若詳校一二名帖,未有不爽然生欣厭者。其筆墨肥瘠,引帶斷粘,顧盼乖合,起止來去,各有得失。若其結構權正,筆鋒正側,雖別詳之,而校讎時尤一佐證。常 |
22 | 閱時俗惡帖,出于近代名家名手,紙墨拓裝皆精絕,無不嘖嘖稱賞,餘唾恨揮去。人言或是原帖非真有之,其摹刻妙絕,非大高手不能。餘曰:止見其惡耳。作此帖者,非伎低即眼低,非眼低即品低耳。不然,寧肯善伎就此惡帖?誤主誤人,先已自誤,何所取之。 |
23 | 客以餘憎聖教諸帖為過,曰:豈以結集者多補綴雜廁乎?亦太難為矣。曰:非也。即字字羲之,非羲之矣。曰:何故?曰:取君百篇割集一首,猶然屬之尊作,肯認取乎?客曰:通篇則非,句字還是。曰:句字說詩,何異筆畫取字?以筆取字,此最下乘,君談下乘,吾不敢非子矣。客爽然自失。 |
24 | 常憎篇韻淺漏,墨污版闕,別列字樣,大為可笑無論矣。名家摹帖亦多有之,如得之為得,問之為問,中之為中,賢之為賢,曰之為曰,事之為事,足之為足之類,漸草漸省,遂至不知來歷,反以全體為怪耳。此謬甚也。或見古帖全文反刪改就俗,此其可笑,比之篇韻坌比丘何如?是故行草帖中每有欠筆,或未必是所釋之字,闕疑可也,若據以為實,是效顰耳。 |
25 | 後世名家即不可師法,然亦各有所長,無以一眚掩眾美,人自取裁可也。蘇氏不文,取其任率;米氏不雅,取其任放;黃氏不精,取其任野;蔡氏不古,取其任時。米最蔡殿,鋒勢正側,自能呈露其短長,非我雌黃上下其手口。 |
26 | 近代吳中四家並學二王行草,仲溫得其蒼,希哲得其古,徵仲得其端,履吉得其韻。一於蒼則蕪,一於古則野,一於端則時,一於韻則蕩,四者皆過也。能漸其髓,四病皆可勿藥而治,偏則無有不為膏肓之患者。何謂髓?處其中以潤澤四肢,如心為王,百骸聽令,內有所主,故變化不窮。非若後世集于一家而不能化,或效顰雜態以相惑識者,見之幾乎欲嘔。 |
27 | 書道與時高下,古今未暇為之品列,亦陳言具在,無俟添足。國朝獨鐘于吾吳,又同起於武、世二廟,如祝、文、王、陳四君子者,後先不過一甲子中,盡一時之盛。前乎此者,猶之舜、禹、周、孔未生之初,未始無聖善,要不能擔當一代師表,無跡可求耳。京兆大成,待詔淳適,履吉之韻逸,復甫之清蒼,皆第一流書。何後世求全,漫譏祝野、文時,王拘、陳縱,將概千古責備一人,非公論也。謂祝得魏肉,文得晉腴,王得晉脈,陳得唐、宋而下筋骨,惜乎不及頭目髓腦。如是判斷,便不能為之曲蔽矣。若前朝二沈,後代兩文,以及徐、李、吳、黃,各擅偏長,雁門亞祝,姬水亞王,其他非所比倫矣。 |
《了義八》 |
1 | 嘗夢與人論字法,忽見持字,彼人不解。餘于夢境為之解曰:乃古人作文字之本體,釋為持字。凡文字以一筆持之,譬之文詞猶一篇中之正義,一聯中之眼目也。其變者,若眾橫中一直,稿草中懸針之類。又若眾長獨短,雜側加點,又其變之奇者,未可以繩墨拘也。但安此一畫,意在筆前,宜長者墧乎其長,宜短者墧乎其短,但不可欲短不短,欲長不長。嚴氏彈詩,所謂拖泥帶水便不是詩,論字亦然。 |
2 | 正法以一筆擔之,有二筆擔之者,變也。如辛、二字。辛字以下畫擔其上二筆,必縮以讓其下,若上畫先長,則首尾不稱矣。字以上次畫擔其下二畫,必縮以讓其上,若下畫亦長,兩大不勝矣。宇宙二字,宇以五擔,宙以三擔,可以類推。書法詳言永字八法,似未得其要領也。凡字不出五法,上有上法,下有下法,左有左法,右有右法,中有中法是也。一言蔽之者,都會是也。作十分字,都會在四五是也。至其流變,不可勝紀。漢有漢法,晉有晉法,唐有唐法。一代之中,官家有入院體,學士有金石文,作者自得之。至若一點一畫,殊形變貌,或上銳下圓如瓜子,或起止流轉作凝雲,或作橫畫,或作直豎。有擲筆得者,有鉤鋒取者,有刺而得者,有打而得者,有拂者,有引者。凡此之類,無所不至,隨宜措置,借勢成形,自有完局。必如書法所言,則點點依其使轉而後謂之書乎,如此則不特百家同軌、萬手齊勻已也。設一人之書,字字如此,畫畫如此,點點如此,縱令大佳,見之可厭,尚可稱文人之書乎?書奴計功可耳。米芾言蔡襄勒字,沈遼排字,黃庭堅描字,蘇軾畫字,臣刷字。五人亦微近一偏。欲去此病,各求對治之藥。對治之藥不必仙山靈草,即就毒藥中求,自有活人妙用,牛溲馬勃,神醫所不棄。 |
3 | 勢從內出者已得也,從外作者未得也。已得則無論大小短長、平直倚側,無往不佳,鍾、王諸人是也。未得則臨卷結構,思前算後,其書稍不方正,大半體解矣,智永、孟俯諸人是也。 |
4 | 化工之妙,無論取大作小,取小作大;亦無論取歐作虞,取虞作歐,即漢、魏可以作晉、唐,晉、唐可以作漢、魏。推此微言,取篆、隸作真、草,取真、草作篆、隸,以至取文字作繪畫,取繪畫作山林川澤,何嘗異軌。 |
5 | 古人學問無窮,故作字無有定體。右軍署名無一同者,非有意改作也,因其學進,不覺其自變耳。常與繪畫之士談畫,但須寫景,莫須寫畫。寫畫有盡,寫景無窮。景無窮,學尤無窮也。書道與畫正通。 |
6 | 凡字先作稿,即不得佳書,興盡故也。鄙言惡楮,即不得佳書,興不到故也,乃有不韻之客謂難其事,大不然哉。未始不勉應人,徒增世間一可憎事。何所取之,戒勿更作。 |
7 | 書不擇筆,乃名家入神妙用,如釋氏學不曾嚼著一粒米,不曾挂著一絲縷。苟非此道透徹,不能解此大話。嘗狀好酒之徒,見酒輒飲,不問濃淡甘酸,醉而後已,乃是真好。若揀擇佳釀,即非真酒人也。又如好色之徒,嫫母、無鹽,欣然相悅。昔曾聽此輩人言,凡具形體,即具好惡,相與悅時,只想其好處,自足動情。又如真好閑適人,一丘一壑,盤桓自不能捨。若待婚嫁畢,而後游五岳名山,此向子塵心未斷,未可與言真閑適也。巢父不必代庖,此中真實開眼,即後見得真手真文字,好惡如別蒼素,何暇擇筆然後定其妍媸乎?皮相之人,別論可也。 |
8 | 書家有專攻古人一帖者,此骨董匡,非書也。有專熟自己一家者,此傭工調,非書也。何也?妙不在彼帖,亦不在此腕,驪黃而外,方是妙境。 |
9 | 未入殼繂者,作時筆筆用意,書成字字無情。已入殼繂者,作時字字無心,書成筆筆有法。 |
10 | 謂骨勝肉則可,去肉偏勝,字則不成。譬偏于肉而強之,骨亦佳,偏于骨而強之,肉亦佳,乃是大方。若但能此而不彼,縱八法具,終非法器。 |
11 | 論書而言好某家,即非真賞鑒。學書而言學某家,即非真學力。以至好篆隸,好真草,或獨善大署書,或獨善小楷字,皆非真好惡者也。果能真知焯見,則目中自有佳處,任其短長肥瘠,雅俗古今,無所不可。應趨者取于造次間,應避者懲於得意處,如此了義,方是知書。 |
12 | 識得敗筆,一生不誤;敗處為功,一生不窘。法如禪機,筆如辨才,處處生涯,頭頭活潑,方是流轉不窮。 |
13 | 字法了義,非言可竟。若詳說之,會須剛柔相經,權正相兼,平險相措,筋肉相著,古今相參,圓闕相讓,纖澀相宣,理事相符,意興相發,必如是而後字法能事盡。一於剛則不和,過此乖矣。一於柔則不振,過此靡矣。一于權則不典,過此野矣。一于正則不韻,過此腐矣。一于平易則不奇,過此鄙矣。一于險怪則不律,過此賊矣。一于筋骨則不情,過此疏矣。一於皮肉則不力,過此俗矣。一于古則不妍,過此死矣。一于今則不雅,過此市矣。一於圓則不逸,過此描矣。一於闕則不莊,過此殘矣。一於纖則不文,過此弱矣。一於澀則不媚,過此枯矣。一於理字義。則不通,過此束矣。一於事字體。則不合,過此坼矣。一於意結構用筆。則不玄,過此滯矣。一於興格調。則不韙,過此狂矣。 |
《拾遺》 |
1 | 漢晉遺跡,即名家臨摹,已失故步,數翻而往,面目全乖。至於小楷,每帖各別矣。猶然屬之一人之作,作真跡想,是邪,非邪。若謂古人諸體悉具,用意不同,亦或有之,未盡然也。何以見之?按淳化十七、蘭亭諸帖,雖有小變,望去自然一家之作,何嘗如小楷諸篇之豪不相類乎? |
2 | 如是判斷,則今時所傳諸帖將盡廢乎?是又不然。漢晉人書法,法皆具,後世名家各得一偏,再摹再勒,若出兩手,皮相雖殊,骨胳自在。具眼者取資不薄,但直認作漢、晉對面,一步一趨,此夢中夢耳。會須多閱名帖,虛心賞鑒。若識量不足,則資訪前評,內外加功,無有不得者矣。目中爰然有漢、晉人真面目,其肥瘦古俗,辨若蒼素,然後臨仿。豈惟異跡不殊,即惡刻皆明師也。──臨仿 |
3 | 作書不必因字大而加筆,不必因字小而減筆。顏魯公東方朔像贊岡八等字,何嘗單弱。雖其取法右軍,仿楷作署,然而亦其胸中不為大地所懾耳。元人蔣冕作小字千文,苟可借者,盡削偏傍。知後人局量不廣,自呈其短。請須自寬,然後游刃。──學力 |
4 | 古今臨摹取捨,絕然兩途。古人不畏無筆勢而畏無結構,今人惟筆勢自務,而不知結構為何物。毋論唐摹晉帖有結構無筆勢為佐證,按淳化、太清二帖,即不過同朝百年間物耳,取捨頓異,何有于今日乎!竟不知筆勢人人可以自取,結構非力學則全不知也。今不逮古,何言待辨。──格調 |
5 | 夏已前文字別一世界,周、秦、漢別一世界,分隸草真別一世界,心思智慮,器用取舍,無一物相通。使周秦人作雲英蛟鵠,坐見其廢;唐晉人作大籀、小斯,判亦徒然。何後之俗豎,握今時紙筆,描成物怪神妖!──格調 |
6 | 狀分隸恒言蠶頭燕尾,又曰斬釘截鐵。邕、邈當其前,繇、鵠得其後。雖然,古人作字,一字之中少畫得其前,多畫得其後,主畫得其前,從畫得其後,偏于前則不清,偏於後則不合。不清乖時,不合乖法。乖時可,乖法不可。俗眼反是,夫復何言。──權輿 |
7 | 不知字學,未可與作篆。不知篆書,未可與作印。作篆可,全篆不可;作印可,全印不可。全篆謂小大長短,全印謂紅白陰陽。短篇可,長篇不可;白篇可,紅篇不可。──權輿 |
8 | 今不逮古,當緣其情。常論印章何嘗不著力趨步漢人,而十不得一者,猶之南人講經,時時繫念敲打官話,即有妙意,因之阻塞。非若京都輦轂間,人但須一心析理,隨口而出,如流水行雲,任其縱橫,可以滿志。所以後世刻印,即能刻者不能書,能書者不知字義,審義者不能博采,能采者不知邪正,能正者不知變通。人心幾何,百計匯集,頃刻取辦,何以得佳。然則如何而可,請加學力,徐徐動手。──力學 |
9 | 古今法帖,別其功過,定吾取捨,否則去就褒貶皆不得其當矣。古帖善本無論矣,即不善本,亦大勝時帖。何也?人人當家,字字師範也。後世諸刻,惡本無論矣,即名世善本,不堪比並前作。何也?所采未必當家,所刻濫及題跋,並其惡俗印章及觀者惡札名姓都廁首尾,枉費無益,此何謂也。雖然,時帖佳本,妙在名家手裁,鐫工精核,此其所以不可闕耳。若文氏之停雲館,因待詔、國博、掌故上林衛暉,諸公父子祖孫為翰墨淵苑,海內以名蹟求賞鑒者之所必遵。于是出其餘資,手自摹勒,倩章簡甫、吳才鼎諸良工,耳提面命,精一為之。稍不稱意,即從刊削,不惜數四,恰情無忝,然後入卷,居然為明興第一流。前無作者無論矣,後之繼者亦未睹其人也,可不寶諸。──評鑒 |
10 | 法書首尾題跋鑒賞諸文,亦不可少。但謂之古玩奇珍則可,刻入法帖則不可。佳者猶之試官取士,及髦俊立朝之日,試官何有;不佳者猶之問官鞫獄,囚犯的決之頃,問官何與。──材用 |
11 | 古字直,今字曲,時也,習也。小兒直,老人曲,勢也,趨也。學則直,不學則曲,正學也。學古則直,學今則曲,俗學也。唐已前字未始有曲,唐已後字始開曲之門戶。李北海、柳公權為時俗之祖,從此而往,惟曲是遵矣。流毒至于勝國諸人,謂曲為妙境,直為簡率,故學者但悅時俗名家,謂為近人,置古雅法帖投之于高閣。如是顛倒,淪于肌膚,入于骨髓,即使晚歲省晤,猝難拔其深根,可不慎歟!──格調 |
12 | 詩人論云:詩直詞曲,可奪詩乎,不可也;繪曲文直,繪能奪文乎,不能也。故曰弄筆逞妍,謂之畫字是也。時俗人尚曲毋論矣,吾家承旨自謂深于此道,惟右軍是遵,右軍何嘗有此忸怩巧弄乎!智永雖有一分俗氣,俗故書家大忌也,比之忸怩尚末減。──格調 |
13 | 字有難作者,但可作時俗體。胸中未有佳字,名家未之前作,無可師資,一時構思不及,須數四揣摹,思之不得,不妨閣筆。一時苟就,不妨改作,改後繼得,不妨再更。其間會心處,真不可言語形容,到此自知。白仙翁嘗論畫竹云:不至意窮,不入妙境。庖丁滿志,蒙莊而後,直至今日。──了義 |
14 | 凡為學,為魔所中,不須痛懲,還須學力,足以勝之。往往見自負于晉而陷入波折飛揚者,時俗魔也;自負于漢魏而陷入皮相粗跡者,村俗魔也;自負于奇古而陷入爪牙張露者,野俗魔也。故學晉當知晉韻由古雅來,學漢、魏當知漢、魏由八分、章草來,學奇古當知奇古由字義形意來。苟無是學,即勿恃才,恃才之過,逾于無學。無學不過淺近而已,恃才弄出許多醜態,如何令人不嘔。學與無學,識足以持之,不妨從容中道。──了義 |
15 | 作字者落筆失所,勿因失而改轍,腕中自有得所處,可以振救。觀字者評此敗札,須原情而賞鑒,眼中自有不敗處,可以取裁。──評鑒 |
16 | 古帖即不甚知名者,必有可取,後世知名士亦遠不逮。雖云時代下趨,亦作用有異兩限之耳。何謂作用,古人重事,不善不止,故必有自得處,自得乃真實妙境,自足師資。今人逞才,稍可即驕,故無非慲人之作,慲人則一團假面,烏得不憎。──評鑒 |
17 | 學時筆,筆仿古;成功字,字自作。但仿古如學究講誦,而自作如狂狡無儀。──了義 |
18 | 時人語言,言不由衷,即甘何益。書生文字,字非自作,雖好何干。故諂語臨字,君子恥之。──了義 |
19 | 漢摹印雖云雅俗互用,然其法度位制有不易者在,別詳之刻符經敘例,長箋一百七七五卷。無論矣。俗刻章法,上下交錯,左右撐拿,可憎特甚。 |
20 | 友人戲曰:搭夜航人,肩磨背擦,稍得一隙,兩腳伸來,何以異此。餘亦云:昔昆氏有斷弦不續而專房越僭者,親知戲曰,誰教他座子空閑,不自覺其尻髀輾上去矣。聞者一齊噴飯,正是俗印章法。──評鑒 |
21 | 或倩善印者刻一引首示餘,評鑒頗不佳,曰:彼非良工歟?曰:無出其右者。曰:何以不稱?曰:古無引首,無可師資,故不稱。曰:人苦無能耳,能則何必效顰而後稱善乎?余曰:譬高才博學嫻于詞賦矣,請作公車章句,能入彀否?引首之例,漢章非其類乎?──臨仿 |
22 | 客問:世人皆好,子總不好;世人皆不好,而子總好,何居?曰:粗工造器,細工磨括,尚筆書似之。造磨俱粗,髻工色澤,尚墨書似之。器髹並惡,灑拂得所,鐫摹粗到書似之。彼三種書,識者見之憎,俗人見之賞。──評鑒 |
23 | 凡字縱則疏,拘則怯。大小先後,各有分量,始可與言書。莊子:大智閑閑,小智間間,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此公逍遙,從人間得之。──了義 |
24 | 作字須取四餘,勿取四極。有餘墨則贍,有餘筆則清,有餘楮則泰,有餘意則安。墨極而濁,筆極而鄙,楮極則窘,意極則危。──了義 |
25 | 熟爛字法,不可令初學者效顰,猶之杜甫詩、韓愈文未始不好,若圓熟詩文,先落肺腑,出詞吐氣,不免塵腐。因其磨礱圭角,以恰好奪俊逸,如布帛菽粟,雖生人必資,市奇者不顧。若夫率意成家之帖,人人具一出入,作者述者,取捨自由,患不知趨避耳,不患他人得失也。──臨仿 |
26 | 用筆須淳,不可雜出。金石款識之雜出者,法未定時之作也,定則規矩制度一毫不可逾矣。古文用銳,倒薤、柳葉用捺,大小二篆用圓,刻符描印用方,刻符借古,摹印借篆,分隸、徒隸方圓任取。分隸有定局,徒隸無拘關,無拘關中而能辨得有法度處,方是傑作。否則狂奔肆逸,全不成文,即有可觀,狐狸跳梁耳。──格調 |
27 | 惡人齋戒,可祀上帝;嫫母束脩,無辨遠人。濁海生紫瀾,亂山成青碧,各有可觀。若指謫其垢,十九可廢矣。狂生亂塗,有似于此。──評鑒 |
28 | 俗人妄謂雙鉤為飛白,前已詳辨。然此法不可闕者,但資摹古翻刻之用。凡摹刻而單鉤,鋒出則肥,鋒入則瘦,皆失也。惟雙鉤從中發刀,棄其餘墨,不失故步。──用材 |
29 | 鑒賞須取其全體,仿效勿取其全體。取全即並其敗筆為我效顰之資,大能僨事。臨仿 |
30 | 作篆須於剛中求和,作真須于和中求剛。草則剛柔互出,急就用事,不得不爾。八分剛奪其柔,命之曰隸,克稱其名。──權輿 |
31 | 字格之取調,猶人體之加飾,無飾不文,無體不立。又如食物之有五味,五味故不可闕,然不得失其調和。豈惟調和難,即遲速之敘,自有先後。若鹽醯齊入,不成享矣。世俗人捨格取調,所謂何暇及此,無學逞妍,皆此類也。──格調 |
32 | 字須一筆成就乃佳,若以點綴飛轉補其前失,即是偽物,況可獨藉肥瘠穠纖瞞人耳目乎!是以不具胸中完字,必毋動筆。不淹貫法書,書法必無完文,無完文非法器。──力學 |
33 | 妄自好人作書,如昏夢中認夢為醒,雖具有苦樂,無甚痛癢。賞鑑家甄別,為蘇醒中覺夢為夢,雖欣厭滿前,游戲自在。──學力 |
34 | 真書之習俗而不可變易,篆古之取正而翻可轉移,前言備矣。惟分隸兼此二俗,莫之或非,何也?徒隸、分隸二家,本變亂成法,不可以字義求,是則古無與為辨矣。又不遵時制,不必以通塞廢,是則今無與相剝矣。無天于上,無地于下,獨不能逃于法眼。──權輿 |
35 | 書求本原,前言詳矣。若末流不察,亦烏能趨避。譬之尚鍾之豐腴,流而為蘇、趙;尚王之俊逸,流而為宋、元;尚虞之圓正,流而為姜、蔣;尚歐之剛方,流而為宋版;尚顏之整密,流而為今版。至若拙如魯直,放如元章,妍如河南,恣如北海,未始無本,不可不遏其滔滔耳。試觀吾吳書家,若履吉之嫵媚,效顰者流而為崛強脫落;希哲之蒼古,效顰者流而為披命胡塗;徵仲之清秀,效顰者流而為舉吳纖弱;二沈之熟健,效顰者流而為官家時俗,一皆有趨無避之過也。──力學 |
36 | 仿書擇善,前言詳矣。不善當前,須出己善勝之,勝故佳,不勝亦佳。一時以為己勝,而他時以為未勝,尤佳。大抵我失難覺,人失易彰,久則我失更彰于人失也。若前未力學,便無案自考,何以自懲。──力學 |
37 | 篆書中小篆,真書中小楷,非強紙不可。二體行筆,不得急就故耳。若弱紙緩書,則筆墨不為我用矣。凡字不由緩中求速,即使有成,終是詭遇,是以古人都無弱紙。──用材 |
38 | 筆翰極致,本自相通,故畫字轉音為雘,去聲。訓作圖畫之畫,後世省改作畫畫,並俗。二字分用,殆不必也。古今能書遂能畫者,若畫譜所載周、秦、漢、魏以及晉、唐鍾、王而下諸人是矣,然無跡可求。至若宋之蘇米,又若國朝之祝、陳,並以書翰游戲於圖畫。若倪、沈、唐、謝以繪事兼善於書題,胸中自有得意,涵泳而出,皆為我用,不為外境拘使。劉安所謂以內樂外者,諸公有焉。他人但能以外樂內,即無以與此。──了義 |
39 | 國朝吾吳以書畫甲天下,惜乎風氣所鐘,又陷於善書不鑒一語。趨其華不趨其實,遂令名世者多,傳家者寡。苟不必爭名,即不必避善鑒不書之誚。餘作帚談緒論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評論金石,窮案極斷。試令軒頡籀、斯,當必為我擊節。上古無論,切按丞相、中郎、太尉、右軍以及晉、唐而下名世大家,無不有筆法,條論具在。其間托名偽作者無論矣,其人自書勒石者何限,而謂善書不鑒,善鑒不書,正不然也。──評鑒 |
《附錄》 |
《附錄·金石林緒論》 |
1 | △篆籀部 |
2 | 字須遵古。古文故煩,惟篆可法。上以溯古,下以通時。篆明而諸體具,故先字義,以冠諸帖。 |
3 | 壇山刻石。相傳武、成、穆三王及太史籀書。即皆未有的據,然文字之妙,古今二秦文之祖,不須置辨,惜止於四字耳。 |
4 | 石鼓詩十章。三代而下整齊文字,獨此獵碣。無論筆畫之妙,即風雅頌數十章刪後稀世之寶也。其詞詰屈,其石剝殘,不能成讀者十八九。餘得是帖,再求再拓者數四,撫玩臨摹,轉得妙境,時時刮目,千古常新。會諸釋,斷己見,為之章句,為之補亡,為之翻刻,全闕二本。即後勝我者出,而此石剝落,恐又不逮今日之文矣。日見傷殘,不得不急,知我罪我,亦複何辭。 |
5 | 詛楚文。三代文字莫善於秦。三篇全文,即莫可得,得其合作一篇,足為法式。放學為之,以補其闕,字即不類,揣摩鼎彞而為之。 |
6 | 泰山碑。補秦文故佳矣。始皇壹宇宙而往,尤稱楚楚。諸碑惜不並傳。此碑所傳字二十餘文,竊比繹山、會稽。其次則依摹傳四面減小樣制之式,補其闕損,不能無忝,奈何。四面傳摹一百四十四字,尚須全拓。 |
7 | 繹山碑。秦碑全具者,惟繹山、會稽。而繹碑翻刻頗非一本。昔人評云:長安第一,紹興第二,浦江第三,應天第四,青社第五,蜀中第六,鄒縣第七。今以第一者為主,而以諸本考校得失,分毫短長,不枉其功過,翻作千古師資。 |
8 | 會稽山碑。世傳繹山為徐鉉摹本。今按會稽字畫,與之絕類,豈亦徐摹邪?其為新跡無疑,特以泰山小不同,故有此物議耳。按鉉奉敕校說文,又為竄改五音韻譜二書,無論字畫乖異,秦文闕略,即繹字且從俗作嶧矣。豈鉉矛盾至此乎? |
9 | 琅邪台刻石文補。此刻全無所存,流傳惟文章在。餘為補寫一過,聊以畫虎,寧避續貂。 |
10 | 之罘山刻石文補。按汝州帖聊存數字,死馬骨耳。補如泰山、琅邪。 |
11 | 之罘東觀銘補。全篇皆無,亦補同上。 |
12 | 碣石刻石文補。補同東觀。 |
13 | 天祿闢邪四字。此柳葉篆體之祖。未睹真碑所傳者,汝刻恐未必如此疏野也。然亦自有古色,在聊傳其影響而已。 |
14 | 錢志錢文。其文不一,雅俗雜收,十九不成觀者去之。採其合法善者,以考時代作用之異。平准有書,作法可考。文即不多,實典可據。足為文字之史,似亦不可闕者。 |
15 | 剛卯讖詞。義在漢書。詞有二篇,其一頗不成讀,一篇奇古。三十二格,三十四文,世失其讀,餘為考正。字本絕細難明,摹作大書,釋其文句,一諷而義自明。 |
16 | 碧落碑。割列餖飣,雜然而出,以啟夢英十八體之惡道。但此碑所採政自有佳書,惜摹失十之八九。偏長足採,不可無一,苟為無學,便中其毒,所得不償所失矣。 |
17 | 李陽冰諸碑。不下數十種。其筆過柔,其格最下,頗無所取。但顧盼爛熟,亦足自好耳。縉雲縣城隍廟碑卻有骨力,謙卦怪惡甚於他碑,而多奇邁。過中求功,是或一道。同時李潮,宋僧夢英,國朝程南雲,全蹈其轍。 |
18 | 王著法帖跋。著難淺陋,於閣帖每卷之尾篆十餘字,亦不甚惡。今本帖分割,以類相從,不泯其所作,留附篆帖之末,不欲遺棄成書耳,無可取也。 |
19 | 款識部 |
20 | 三代、漢、唐款識。夏商如符印,周秦而下,始成書冊,文多不及詳論。漢別出一調,在摹印則可取法,比之古文,一段俗氣。自鼎彞真文而外,有考古、博古二圖,薛尚功集摹廿卷,如出一手,是其蔽也。嘯堂錄版不如石,近複翻刻二本,不成觀矣。書法印法,兩有師資,此博協之大海也。故後篆先印。 |
21 | 凡款識之式,一字以至五六字者,皆刻符體,當備印法之祖。款故白文,而作印須紅,與摹印篆不類。摹印則宜白不宜紅。其成篇之文,文字兼長者,若齊侯鎛鐘、秦銘勛鐘之類,皆可為籀鼓、斯碑師法權輿,所當別列為帖者也。 |
22 | 符印部 |
23 | 世不用篆而用印,自至尊而下,及掌故亭長,非印不遵;即親簡摛文,亦非印不信,則篆之重於徒隸可知。篆不能廢於今日有據,寧堪付之俗工逞騖乎?印法莫傳,非一日矣。趙氏、吾氏諸好事家,稍有記述,寥寥無幾。得睹舊印文者,吾吳惟文國博、許文學、王舍人諸人,而外無從遙度。自顧氏印藪刊布大集,然後人人得睹漢人面目。然皮相而已,真境蔑如也。章法刀法,世或稍窺,至於字法,全然不省。拘者束於說文,狂者逞其野俗。過猶不及,都成誕妄。昔常與黃表聖論印:翻摹舊章,孰與全考摹印?表聖往矣,撫卷慨然。今取往代璽書而下,先秦、炎漢、六朝而止,入此律者,方為字法。其不堪入印諸家之篆,所謂道其所道,非印之所為道也。析若蒼素,明如日星,欲盡此道,別有刻符、經傳、表疏,自為一集,詳之長箋一百七十五卷矣。獨取字法入於金石林,附以時代欣厭,其他悉略不採。 |
24 | 秦璽書。凡印出于璽書。璽書之流,傳者獨此二面,各九文耳。雖未必無訛,亦非後人可及。並世所摹盤螭鈕文,同取作法,為刻符之祖。 |
25 | 虎符文。此刻符書之小變,作漢篆之法式。字亦不多,以存一代制度,姑附於此。 |
26 | 分隸部 |
27 | 分隸非古也,又不堪通時,名號不典,而文士每每間作此。何以故?古法不傳,取其易與。若謂可鄙矣,然不可闕者,不特漢人摹印必資,波折流變,古今藉此通貫,故後篆先真。 |
28 | 蔡邕夏丞碑。八分正法,尚存篆體,筆勢背分,此分書之始。九凝山、郭有道諸碑皆是也。校官碑失氏名矣,亦托之邕。程邈故始於秦,然未甚行世,至鍾繇而藝益尊,為分隸之最,若卒史、受禪,皆名世之作。至梁鵠、孔羨等碑,與鍾雁行。其後繼作不絕,漢世勒石,十九皆隸,若韓敕、孔宙、尹宙、鄭固、張遷、郙閣、曹全以及隸釋所列數十百通,即不悉睹全碑,而太半具於漢隸分韻。惜其板刻苟簡,影響而已。唐隸雖雲去古,典則不爽,若泰山頌、孝經傳並出御札,若夷齊、恆山等碑,韓擇木、蔡有鄰、史惟則、孫師範、張廷圭皆其表表。裴平孔廟新門記亦可觀,宋僧云勝聖教序不失唐法。勝國無甚名家,至國朝則僧宗泐、滕氏兄弟學唐,文氏父子學漢,並是傑作。不暇殫論,聊舉所見於此。 |
29 | 小楷部 |
30 | 小楷世用極博,鍾繇、二王居然立極。鍾逼古,王圓融,自古及今,皆兩家耳孫。唐四大家,雖別立門戶,何嘗出其範圍,具眼者直鑒其脂髓。宋、元或縱或拘,縱則野,拘則俗,皆畔於二子者也。雖然,不有後世名家,無能洞悉古人妙境,去其太無當者。徒隸便於用惟小楷,故大書後之。體似逆,用則順。 |
31 | 鍾元常楷書惟宣示、昨疏、墓田三帖,而賞鑒家多謂並出逸少臨本。墓田爽朗無論矣,宣示當必有據而云。 |
32 | 季直表後出,雖臨摹失真,然古逸並至,必非後人可及。戎路表字法疑出二帖之間,似亦非偽作,但失真更甚於前。惟力命表全放季直為之,略無奇處,其為效顰可知。總之季直傷肉,宣示傷骨,戎路則皮相而已。 |
33 | 王逸少行草不甚相遠,而真楷諸帖迥出異手。故知字小者鉤臨易失,重摹數四,遂成胡越。猶有恃者,臨摹諸人必稍知書法,然後下手,典則猶有存者。是以面目雖殊,脾肺肝膽總能成就,學者未必無補。學力足以持之,皆師資也。但其敗處,非無學所能辨。 |
34 | 《黃庭經》,束修儒行君子也。《樂毅論》,如策略謀臣力士哉。方朔贊在二者之間,各得其妙,仙仙乎飛舉矣。《曹娥碑》猶之縝靜處子,女中丈夫乎?至若內景等偽跡,一不暇論。 |
35 | 子敬洛神,暢絕千古,惜其不能消磨紈褲習氣,是亦王家子弟故態,直得忍其跌蕩恣睢矣。惜所存惟十有三行耳。近世溢出多本,可以一粲。 |
36 | 虞世南破邪敘,纖筆無虧。顏真卿麻姑壇,蠅書有勢。褚遂良尊勝、陰符、靈寶等經,並趨步黃庭,消災護命,亦其亞也,而不題名。般若心妄題歐氏,何處似之?即未必盡褚,總之唐人名帖耳。 |
37 | 王廙、僧虔、蕭子雲、宋儋皆出於鍾,儋猶步武。 |
38 | 衛夫人及隋、唐諸內札,十九擬王,而太宗其醉心者也。 |
39 | 真書部 |
40 | 淳化諸帖所見者無論,智永臨王告墓而下,直過唐人。虞世南用筆第一,正鋒善圓,結構善逸。書不正鋒,一筆非是,即有他善,枉費功夫。嘗謂寫得一畫,方知用筆,寫得二畫,方知結構。書法能事,盡於此矣。 |
41 | 孔廟碑為世所重,其他不甚流傳,即淳化閣所摹無幾。停雲館小楷破邪序,稍大者皆行草。至若汝南公主,未可遽信,別論可也。蜀本石孝經、左氏傳,字法全虞,與他經異。 |
42 | 歐陽詢結構第一,似過其師。方整嚴肅,實難步武。學者須透其一著,始可得力。否則不墮刻板,即沾塵腐矣。求其方中之圓,死中之活,頂虞蹈通,皮肉髓腦,皆呈露矣。虞恭公九成宮、皇甫君化度寺四帖行世。姚公碑未得。若停雲館小楷中般若心字固甚佳,非公筆也,獨有銜款一行耳。蜀本石易、書二經及儀禮,全學歐書,與他經異。 |
43 | 歐陽通學父未融,可補乃公之闕,似亦不可少者。道因碑泛觀欲廢,詳玩則結構森然,可謂不墮嚴訓者也。其棱角峭厲,智者見之益其智,愚者見之增其愚,須具只眼而後辨此。 |
44 | 宋盧經慎刑箴,僧正蒙書夢英贈詩,皆學歐者。 |
45 | 顏真卿嚴整第一,稍有一分俗氣。唐人獨推此公,亦以品第增重耳。東方朔像贊取資右軍,故獨脫凡骨,碑陰即本色矣。家廟碑名過於實,多寶塔已資多口,疑是刻工之過。公書頗多,不能詳及。 |
46 | 徐浩廣智和尚碑,似顏而稍時矣。 |
47 | 褚遂良書固大佳,不堪自立門戶,欲會眾長,作入院格。及寫聖教序,事事筋骨,頗異唐法,豈惟不似平時之作而已。竟不可解,聊存一體。 |
48 | 柳公權專事波折,大去唐法。過於流轉,後世能事,此其濫觴也。 |
49 | 玄秘塔銘亦無所取。 |
50 | 李北海妙過於前,亦柳輩人也。南嶽碑亦頗有名。 |
51 | 裴休圭峰碑、僧契元尊勝咒,各有可採,惜不清耳。 |
52 | 大書、署書同部 |
53 | 署額不傳,以稍大書比量為之,即小楷八法不甚明顯,須稍大者始可指示得失。故古人大書尤稱最要。若顏真卿中興頌、蔡襄萬安橋之正書,唐玄宗太山頌之分隸,以至宋蘇軾之二記,大觀之五禮,元趙孟俯之赤壁,悉勿輕過。舊跡所存者,有蕭氏之阿育塔,李陽冰之黃帝祠宇、生公講台,虞廷臣之寒泉、無量壽佛,米芾之第一山,趙孟俯之云居。國朝人寫吾吳諸額,如徐有貞文正義澤,故自奇逸。中街路清嘉坊、生幼堂,皆公書也。祝允明之夏氏藥室,文徵明自書翰林郡衙之承流宣化,皆入院體之選。字大不能摹入法帖,論書為學之士,遇之須坐臥其下,過三日而後去。 |
54 | 章草法部 |
55 | 章草為行草之祖,不可不學。辰宿列張帖,乃集古成篇,不必擬為何氏。昔人云周興嗣採羲之千字集成,即不皆羲,斷非後人可到。 |
56 | 索靖出師頌,及蕭子雲、皇象、張芝、鍾繇,二王,無不間作急就章,翻摹雖失,居然周行也。嗣響則近代宋克通時,祝允明通古,其學鍾體,尤融通入妙。 |
57 | 行楷部 |
58 | 漢晉行書,不真不草,無大無小。近真者行楷也。蘭亭為冠,淳化停雲等帖厘而出之,皆是矣。李北海雲麾將軍、葉有道碑稍舒其體,褚遂良哀冊、虞世南汝南志,則稍束其體。虞未必真取為類耳。宋王著法帖標目亦所不遺。後代名家不暇及矣。 |
59 | 王仲英北嶽,張仁願唐憲廟,蔡卞曹娥,皆行楷也。 |
60 | 行草部 |
61 | 說具前條。近草者行草也,亦用諸帖厘出。唐太宗御題碑石頗多,晉祠銘、棲霞記皆是。後代繼作極煩,悉不詳及。 |
62 | 蘭亭,古今辨悉,如水鑒之照人物,何嘗不真,猶未免相左耳。桑世昌之蘭亭考亦云詳矣,陶九成輟耕錄尤自爛然。我輩所見,即不過近刻,彼善於此,不必置喙。善本既莫可得,須集數十種對按鑒賞,妍媸自是不能掩。擇善而從,事在能者。 |
63 | 狂草部 |
64 | 漢張芝、杜度不可多得,唐張旭、懷素始有流傳,楊凝式為奇逸之品。僧彥修學芝、旭之狂。顏氏坐位、祭侄,皆無意得之,各有妙境。宋黃氏黃庭,米氏天馬,皆其最者。國朝祝文多作無論,王寵白雀絕筆尤佳。餘家藏焦露諸詩可以伯仲。近與陳令入楚,不可得矣。所存者仙山障子歌差足雁行。若其生平大小真草,雖極其逸韻,皆常調也,不暇品第矣。狂草格寬,不類他本,故別自為集。 |
65 | 二王全帖部 |
66 | 行草為通俗之用,獨舉二王,拔其尤也。凡淳化諸本,及潭、絳、汝、鼎、黔江、長沙、武陵、溫陵、蔡州、彭州、利州、太清、菁華、戲魚、星鳳、寶晉、真賞、淳熙、元佑及聖教、興福、絳廟,以至近代二王十七帖,東書堂、寶賢、賜書、甲秀、停雲、歸來、戲鴻、鬱岡、墨池、蘭白諸本所具,去其偽,辨其錯,別其割集效作之異,托名強名之殊,自為一部。集羲之帖,惟聖教敘精核無忝,然可摹而不可仿,仿其作用如閨閤處子,無士夫氣,集者磨礱餖飣,不得不取其圓整入格耳,何得擬而自拘,豈逸少意乎?王氏諸帖具在,可按而得也。興福、絳廟、棲霞去之更遠,後世效顰,近代尤繁,以待祖龍一炬。 |
67 | 冒羲之書,尤可憎厭。家自為法,何所不可,一作假物,呈其醜態矣。或未必彼人作偽,太半為後世強說,沭猴而冠,以邀資斧。觀者效者勿墮其雲霧中,但取其偏長,取裁取法,無不可者。 |
68 | 字義部 |
69 | 此類居首,因入法帖,移置於後,視表殊途。為學惟文,事文惟字,明字惟義。求義惟說文。說文表者,表說文生生之次也。慎祖賈逵,始一終亥。鉉改許慎,始東終甲。二家略無統領,雜然而出。此表即賈、許之說,追其子母而為之次,從其義訓而列之門,一覽了然,不令渾渾。字由篆,篆有義,義惟此書。漢、唐遵守,後代因之,故為第一。即有未安,成書具在。 |
70 | 諧聲表者,韻學之祖也,取其字全而有統領。故楷體入帖,與說文相為表裏。前表主義形,後表主音聲。其書作音訓頗繁,此特單文表譜而已。義詳本書長箋一百四十八九卷。 |
71 | 明字表者,推廣賈、許未盡意義,窮搜古今解字形訓也。一法可通,不嫌重出,擇善而取,事在後賢。但欲詳說相生次等,不使他時詿漏得失。幖表相生,非篆不顯,許、徐殊途,我書未布,視前稍詳,不免重列。前二表者,亦古未有,然全依本說此。雖我自作之,亦略不自用,黜其無當,翻覺明了。詳於長箋九十九卷。 |
72 | 徐鍇部敘篆目。賈、許始一終亥之書,後人莫知二人作用,鍇作系傳,取彼五百四十部,聯絡二篇。其間不無穿鑿竇漏,然亦大半可通。或與書先後不全倫處,稍為正之,闕略處一為補之。程氏解易作敘卦,全蹈其軌,足取法耳。其書小篆頗佳,因摹入帖。 |
73 | 夢英偏旁,次同賈、許,互亂者一二,用徐鍇部敘更定補足。字效陽冰而加丑俗。周伯琦字原,亦即賈許五百四十,小有更改,都不救正,一仍其書。篆法文字,亞鍇邁英,後來之後,惜乎古色蕩然。世之不古,亦可知也。 |
74 | 張參五經文字。字體累代有更,無論矣,自玄宗以己意定為開元天寶文字,而孟蜀一遵其制,於是有五經文字之設,懸之象魏,不敢移易。百代人文,定於一人之手,文之厄會也。雖然,此碑一立,可斷無學之漫。然改作者以力學運而為取舍,未必無補云。 |
75 | 京兆府學移經碑。字法字義皆無足採,欲考秦蜀石經始末,以破後人妄語,似不可無,故附入帖。 |
76 | 唐玄度九經字樣,義同張參而廣之。 |
77 | 顏元孫干祿字書,亦張、唐流也,可供棘圍文字法式。十謬三四,小學之最淺者。但出真卿,似不應闕。若其正通俗三法,創法之便,亦自可取。 |
78 | 廣干祿字書,能廣而不能正,備員而已。 |
79 | 書法部 |
80 | 作字無書法,如狂奔失路,無有不顛躓者。況出名跡,執柯伐柯,取則尤切。孫過庭自書書譜,趙孟俯書姜堯章續書譜,宋克書鍾王小傳,以及墨池編、書苑菁華數家所載,採其最要者名家補作,續為完璧。 |
81 | 評敘部 |
82 | 不有評敘得失,莫彰古今。繁言故多,此但取名家書自為一類。如筆陣圖,不必假王為嫌,亦爛然可取。梁武帝書評,僧智果書,不足者足之,二家評有別異者參之,亦成完璧。詹孟舉書王賓敘字,雖云淺近,亦所不遺。祝允明自書托言無名氏書述,大能褒彈近代,不無言過其實。 |
83 | 千文部 |
84 | 千字文,法書下乘,有便初學。古今各家亦多作之,故特自為集。相傳梁後取羲之千字,命周興嗣集成。即未必然,按淳化閣辰宿帖章草書,古帝猶存,即非章帝,亦漢晉良工也。因採急就索、蕭、二王諸帖,補續所闕,無採者直闕之。智永真草二體,懷素大小二篇,大者楊少師筆耳。張旭真草殘本猶在,歐陽詢正書近出訛作。陽冰繆篆擬斯無當,徽宗大草實出大素,夢英、南雲又學於冰,米芾、趙模之大小,孟俯六體可觀,俞和四體無取。周伯琦玉箸,蔣勉廷暉姜立綱篆真,並可供中書郎效仿。邵時登,學周者也。文徵明金蘭小楷極精,三體自作,篆則國博仿蔣續貂。祝允明諸體效趙,陸士仁四體效文。王寵真草,和仲小篆,其他繼作不能悉數。七十二體千古惡道,在所黜也。 |
85 | 類聚部 |
86 | 類聚為最下乘,然便於俗。鐘鼎篆韻四種,六書統,篆累集,若篆訣,若草訣,隸韻、草韻及草書□□之類,或同字異體,或同體異用。初學誘獎,庶幾可存,故勉錄之。折揚黃荂,白雪共落,異趣者眾矣。試以質之世人,吾知其去彼取此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