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卷一》 |
1 | 吳封翁 |
2 | 霅溪吳封翁,富而好德。生二子先後舉孝廉,亦佐乃翁濟急扶危,以成善事。乾隆丁未歲饑,二子皆出助賑。翁無所事,止息於園庭以養靜。因山林空曠,以防宵小。 |
3 | 除夕,請翁入宴。二婢執燭前導,翁仰見樹端伏人,即止不進。囑二婢曰:「汝等留燭於亭,歸告太夫人,我守靜已久,不願赴熱鬧場,可移樽獨酌,以適我意。」太夫人知翁性情,不敢拂,命僕移筵就之。翁屏退家人,仰樹呼曰:「樹上君子,此間已無外人,曷來一敘耶?」樹上人聞之,戰慄幾墜。翁曰:「老夫豈執汝哉?毋恐。」其人下,叩首稱死罪。翁視之,鄰人某也。邀入亭中,曰:「現備酒肴,先酌三杯以禦嚴寒。姑告所需幾何,助汝可也。」鄰人泣對曰:「小人有母,不幸遇荒年,無以卒歲。素稔翁家富有,故行此不肖事耳。」翁曰:「不能周濟鄰居,以至為非,老夫之過也。汝其飽餐,當以二十金畀汝,卒歲之餘,小作貿易,足以度日矣。切勿再為此事,他人不汝恕也。一成盜名,則為捕役魚肉,沒齒不能掩蓋。且陷老母於不義。其奈之何?」鄰人益感泣,叩首無算。翁乃予銀,並布裹食物送之墻下,曰:「歸遺爾母。汝仍出此,勿使我家人知,以留汝顏面。」鄰人緣墻而去。方喚家人,見杯盤狼藉,翁忽有兼人之量,且疑且喜。 |
4 | 後十餘年,長公子發甲,官至大中丞。次公子亦入詞林,提督學院。翁受二品封而卒。會葬之日,戚友以千計。忽有靈隱寺方丈大和尚來,侍者云從,祭品豐潔。俯伏柩前,哭之慟甚。中丞慰謝之,而不知是何交情。和尚造膝密告曰:「僧本鄰居,前曾為盜,蒙老大人不責其罪,反以廿金為助,藉以奉母。母卒,棄去為僧,苦志虔修。今入方丈稱大禪師,皆老大人之德有以成之。僧不敢忘,謹以實告。」吳氏乃知其事云。 |
5 | 薌厈曰:此不難於濟助,難於惟恐人知。諄諄告誡,俾改行從善,是為陰德。 |
6 | 難 女 |
7 | 餘舅金氏,以上海之洋行為業。自置洋船五,在東西兩洋貿易。每船必有標客以御盜賊。甲子春,船將開行,大宴標客。招優演劇,甚盛設也。標客自然首座,傲睨一切。餘舅命其子侄陪宴,皆少年好事之輩。見客倨甚,切切私議,欲試其能。半酣小歇,肅客入園散步,堅請試其技。客左右顧,見道旁有臥柳,曰:「此礙步,請為公子去之。」迅以掌劈柳本,截然中斷,如斧劈者。眾皆咋舌。 |
8 | 當其時,有淮陽難民過境,沿肆乞錢。內有處女,矯矯不群,亦隨眾募化。至洋行,輕薄之伙以一錢投之,女怒叱曰:「視汝姑為何如人,而以一錢為戲耶?今日罰汝千錢,不然吾不行矣。」隨坐大門檻以阻人出入。時腳夫運糖包至,每包約重百七八十觔,皆壯而多力者,肩之疾趨。至大門,見女礙路,喝之起。女故張其肱阻之。腳夫怒,作失手勢,以糖包壓之。女接而投擲,不甚費力。群夫大嘩,僉以糖包共壓女。女無懼色,左抵右拋如弄丸然,紛紛飛出市頭,反將群夫擊退。女大怒曰:「汝曹欺壓孤女,使之內傷。_罪在不赦,非多給錢養傷,事不能已矣。」時吆喝之聲達於內,主人止戲,客亦出觀。少年共議曰:可以觀客之長矣。隨激客曰:「我等觀此女之力,恐無敵於世。客能退之否?」客視女弱甚,曰:「吾以二指提之出矣。」攘臂而前,女以一掌拍客胸,跌去數丈,入櫃內如菩薩座。內外嘩然,老主人出,命僕扶客入。以千錢贈女,好言勸之去。方叱少年滋事。入視標客,已從後戶遁矣。少年兄弟密議曰:若得此女保標,諒海洋無敵手。其兄欲買以為妾。 |
9 | 次日聞官以舟與資,將護送難民出境。少年兄弟訪至馬頭,挨舟覓女,見艙中坐一叟,衣冠雖破,冠藍頂冠。女侍其側,方絮絮教訓,女俯首垂淚。少年登舟拜之,叟喝女退。出迎,肅客入坐。少年曰:「叟居何職,因何窘迫至是?」叟曰:「老夫淮之山陽人,忝為都閫,以老致仕。不意今夏雨甚河決,田廬皆沒,不能不隨眾覓食。老夫無子,只有一女,年方及笄。昨因乞錢,用泰山壓頂勢傷一標客。女子何可逞強,擅動煞手,敗人衣食。老夫正訓斥之。」少年極譽女能,問將焉往。叟曰:「老夫親家為漸軍水師提督,婿亦開府矣,將送女完姻。而老夫依以終身也。」少年諾諾而退。 |
10 | 薌厈曰:女子之強者,功勝於男子,何也?其心專也。昔聞獻縣來一繩伎,有姿首。方開場作劇,有武舉能開十四石弓者,以元惡霸一方,縱淫,無敢與較。見此女投所好,強欲留宿。班主曰:「我等賣藝不賣身。客何犯我規耶?」武舉怒,拳擊班主伏地。眾皆曰:「此武舉官人也,良家婦女尚不敢抗。爾等既賣伎,何敢拂之,自取苦惱耶?」女子乃笑,迎武舉而慰解之曰:「官人果與妾有情,請以夜持五十金來。否則,不能承也。」武舉哂曰:「五十金非難事,果處子亦不為費。」 |
11 | 入夜至女室,置五十金案頭曰:「可以共臥矣。」女曰:「妾請先睡,官人能犯妾,任意為之。如其不能,請留金而送客。」武舉曰:「汝不過欲蓋羞耳。何有於是?」女子乃閉門,去衣俯伏炕上。武舉騰身上,以兩手翻其軀,竟如鐵鑄,莫動分毫。隨作開弓勢,盡平生之力劈分兩股。力盡而股不稍移。武舉怒擊其臀,堅如石。遍擊首背,皆然,拳反作疼,乃伏其背,以柔情動之,聞女子酣呼睡熟。播弄終夕,無可如何。遲明,女子躍起曰:「官人既不傷妾,妾亦無傷於官人,請留金而退可也。」武舉從此力脫而死。嗟乎,色與力不可並用,並用必內傷自斃。彼武舉何墜女子之術中而不悟,此為惡之報也。籲,可戒矣! |
12 | 語怪七則 |
13 | 怪者,聖人所不語也。而商羊萍實載在《家語》,何也?有理可明,雖怪猶常;若無情理,徒駭人聽聞,斯聖人不語。然同一怪事,有理無理,庸愚所不能明。姑志之以俟達者。 |
14 | 粵東臬署二堂後院有榕樹一株,其本三人合抱,其末高七八丈,扶蘇廣蔭。樹有神甚靈,故建廟立碑。凡臬使必以禮虔祀,朔望演劇,則安然無事。若稍有懈怠,神即顯形,緋袍烏帽,據坐公案,必有殃咎。是以無敢瀆者。道光壬寅,喬廉訪在任,有僮溺樹側,立即瘋狂,操刀飛舞,砍盡書院芭蕉數十本。主人縛僮謝罪而後已。有僕不信其事,故溺之。神情頓迷,入房抽劍插腳,飲刃透背。人見之驚喊,僕無傷也,自拔出劍,而血不流,惟前後紅痕一線而已。不言痛亦不變色,飲食如常。主人慮其有變。資遣回籍。 |
15 | 又前任公子當署宴客,愛樹陰清涼,移席其下。無雲而雨,著菜上皆臭穢不可食,賓主敗興而散。 |
16 | 又前使族人晝寢於榕樹堂側室,忽睹雲霧中一蟒奔床前,驚駭逸出。覓得鳥槍,實貯火藥將往擊之。或問其故,其人以前事告,或往覘之,毫無形跡。其人指蟒臥案下,遂攜槍執火,潛入帳內。覺又奔之,即燃槍轟擊,響震遠近,其人昏迷伏地矣。眾皆聚觀,見窗紙盡裂,鳥槍斷折。其人尚右手執把,左手如截,連腕脫去。遍尋之,不見槍筒與手所在。乃救其人醒問之,曰:「槍鳴時即震驚而斃,不覺手之脫與槍之折也。」噫,此更異矣。凡鳥槍貯藥過多則裂,尚有情理可言。然不能銷熔鐵筒與人之手也。或曰其人曾褻樹神,故有此怪事。 |
17 | 吾鄉有朱氏翁,年周甲,為米市伙。其為人也,嚴以正己,和以接物,故人皆親之。每出行,遇有礙足之物,必去凈而後已。見棺槨之暴露者,必為掩蓋。一日索逋至野,見破塚內有巨甕,白鏹滿中。翁恐且迷,方撿閱間,塚旁農人覯之奔而前曰:「此我祖父墓也,方因雨破。汝徘徊其間,得無盜我墓中物耶?」翁謝過曰:「原物歸君,我未動毫厘也。」農人識翁,故揮之去。而呼其兄弟子侄來曰:「塚中不知誰氏物露我目中,天其富我乎,盍共取之。」眾皆合力起出,視甕中盤旋蠕動皆毒蛇也。農人恚曰:「翁先見此,而曰原物,戲我實甚,我其還戲之。」眾曰諾。共舁甕至翁宅後,俟其寢息,升屋撥瓦而傾之。翁夫婦躍起曰:「天雨金矣,姑趨避之。」候雨定而後撿較,得數千金,家以是富。彼農人傾畢,負空甕歸,方自以為得計也。 |
18 | 或曰:金銀之氣,上屬青龍。蛇,龍類也,故變幻及之。凡南方人家蛇多者必富,殊不然也。昔某家有婢,聞空室丁當之聲,趨視之,梁上一翠色四足蛇,方吐錢著地。婢奔告主母,偕往觀之,蛇去錢存,僅十餘枚耳。異日又聞房中錚錚然,婢探之。見翠蛇據床頂,吐錢盈席矣。又報主婦走觀,則蛇不見,撿得時錢千餘文。婦以告主。其家本小康,意謂神欲益其富,盛設祭祀。自此蛇不復來,而家隨中落。 |
19 | 浙有諸生某,名宿也。久困場屋,在闈中藝畢詩成,吟誦間四鼓人靜,忽見青面撩牙凹胸凸肚一怪當面,生膽素壯,不甚懼。徐問曰:「汝來何為?」怪曰:「吾得一佳破,欲助有福者掄元,遍覓闈中,惟汝可。」生曰:「試誦之。」怪曰:「香油煎鯗香,豆油炒千張。二語不甚佳乎?」生曰:「此孩童急口令也,若以為文,笑死萬人,且玷我聲名實甚。」舉硯欲擊之。怪出朱筆點其額,不覺首肯,竟錄其詞作破,怪大笑而沒。以下皆己作也,錄畢繳卷,若忘其事者。二三場悉盡心為之,受卷所不貼。謄錄照繕而入。是科座主系名公卿,卷落一同考官處,乃以翰林散館出為令者,亦自命不凡,閱此卷破題,不覺大笑,致頷頦振脫,張口不能言。僕扶入室,臥不起。座主與考官有年誼,往候其疾。曰:「老年兄素稱康強,何忽惠此恙?」房官以手指案上卷,笑容可掬。座主檢閱數過,不覺欽佩,曰:「老年兄得此佳卷,何虞不入彀耶?我將與副總裁共賞之。」遂攜卷去。兩主司皆朗誦健羨,謂無出其右者,竟定解元。榜放,同考官之疾自愈,聞此卷發解,忍笑往見座主曰:「大人與職聲名從此掃地矣。是何言也,而可作解首耶?」座主曰:「文實佳甚,豈出老年兄門下,過作謙詞乎?」房官曰:「無論下文如何,觀其一破,概可知矣。」主司共讀之,不覺狂笑曰:「我等皆自開講閱起,未及詳觀承破,至有此失,奈何?」考官方全誦之,曰:「文實高超,大人所取允當。無已,請召此生問明其故,易卷可也。」監臨速召生來共鞠。生始悟場中之事,以實對。考官曰:「必魁星欲為是科光,故作此戲。不然走馬看花之際,恐遺珠耳。」眾皆曰然。 |
20 | 豫西沈孝廉,名士也。以文會友,卓卓一時。忽患時癥,頭疼身熱。醫以生軍下之,所下皆白膏。病痊而愚甚。至一丁不識。向之朋友來,議論縱橫,孝廉殊憒憒,自亦不知其故。或曰:人能記憶一切皆在腦,腦脂也。腦減則忘其所有,信如斯言。藥補其腦,當能復原矣。何以沈孝廉終身不復也? |
21 | 某官保 |
22 | 某宮保未達時,寒士也,賣卜浙之吳山。有鹺商某,武林巨富,生平喜風鑒,書無不覽。遇能者,俯首降心,專誠求教,故其術甚精。生一女,自視之合封一品夫人,凡議婚者,必面相攸曰:「非吾女匹。」延至廿餘年,無當意者,戚友皆非笑之。時商行香,至廟遇雨,輿不得行,在廟閑玩,過賣卜處,見公骨格非凡,又睹其旋焉而返,足跡印地者皆中滿,商大悅,確信為大貴人也。詢姓名年庚籍貫,知為舊族,已游泮而未婚,齒又與女相若,曰:「先生步君平後塵,亦屬韻事,但不如教學有相長之益。」公曰:「某異鄉人,此間無人相識,誰作曹邱者?」商曰:「先生果有意乎?我即主人,請以訓我子何如?」公欣諾。商返,具衣冠什物延公,使二幼子受業。閱半載,見其性情通達,學問書法俱佳,遂遣媒納為贅婿。未幾商卒,長子襲父業,渺視公而戲弄之,且不使諸弟入學,曰:「何學丐為?」公讀閨中,其夫人譏之曰:「丈夫不能身自振發,而依親戚為事,妾亦何顏?」公怒欲去,夫人曰:「妾奉嚴命,相隨終身,豈有他志?然不得不勸夫子自立也。今夫子舍妾而去,將焉往?」公曰:「寒苦,我命也,不能仰人鼻息。還我故人,任我所之。」夫人苦留之,不可,競脫華服,衣故衣,不名一錢,攜來時筆硯而去。 |
23 | 行至嘉禾,無腰纏,不能前,止於三塔寺,仍舉舊業。卜案之左,有星士為人談命有驗,業甚盛,日進制錢數千。因江湖同道,與公往來,覺異於流輩,使書八字俾決之曰:「閣下當得一品職,若往北行,不久上達,吾推命多矣,決無錯謬。」公曰:「承君美意,奈無貲何?」星士曰:「是不難,吾自來此,積十餘金,盡以助閣下。十年後,無忘今日,則吾食報多多矣。」公曰:「誠如是,何敢忘?」遂藉其貲,附糧船,達津門,費用將盡。聞保陽有族人業茶者相識,謀往依之,至則其人已歇業南旋矣。皇皇失所,訪得同鄉數人,皆無力貲助,薦入藩署科房帖寫,日得數十錢,僅敷糊口而已。數月,瘧疾作,北方以此癥無救,謀棄之。主吏憫公,以數百錢納懷中,乘其昏迷,使工人負出,置古廟廡下。時大雪壓公身,熱氣得雪而解,醒知其故,忿忿北行。至漕河,雪益大,不辨道路,撲趺入河水,殭不能起。河上有廟,老僧主之,方圍爐假寐,夢伽藍神告曰:「貴人有難,速往救之。」老僧開目,見河內伏一白虎,驚覺出觀,則窶人臥雪中,不知死生,不敢救,入室復臥,見伽藍神怒叱曰:「出家人以慈悲為本,見死不救,禍且及汝。況救之,將興爾廟。」老僧遂決救之,其徒與火工力阻之,不聽,喝往扶公入,去濕衣,溫以棉被,進姜湯而蘇。僧問行蹤,知為儒者,益敬之,為易衣供奉。卒歲,至春暖時,僧謂公曰:「先生功名中人也,此地無可發跡,我師弟主都中隆福寺方丈,王公大人皆與往來,請以一函書及貲兩緡,送先生往投之。」公欣然附車往,見大和尚志高氣揚,非大眾比,謂公曰既師兄書來,命侍者引入客舍,姑住此以候機緣。公得住且住,雖饔飧無慮,而衣貲無所出。 |
24 | 眾僧皆喜公和婉,暇即聚談,日習見先生書法甚佳,曰:「曷不於廟外售聯,則所需有著。」公聽之。買者源源而來,日得數百錢,春服藉以告成。時皇太后許書妙法蓮華經百部,施舍天下名山,作大功德。上命詞林書式呈覽,不合太后意。有旨,旋命諸王在外訪善書者。王識大和尚,命書記僧作字進,愈不合旨,王無以應命,惟有責重大和尚而已。乃與眾僧謀,一僧以公對,大和尚曬曰:「此不過賣春聯之字法耳,何足以當大任?」僧曰:「舍此無人,盍姑試之?」不得已,使公書字,因王進呈。太后大悅,命延入王府,虔誠書經,功成之日,厚酬之。王自來延請,大和尚皇然失措,盛備行裝,送公入府。書經告竣。上請問合旨之意,太后曰:「在廷諸臣,非無書法出其右者,第福分屆滿,即無功德。此人將來必為正直大臣,有功於國,故其書渾厚多力,可與一官酬之。」上奉懿旨,召公見,欽賜舉人,以部曹用。遇缺即補。 |
25 | 時公以書召夫人,夫人復命曰:「妾自夫子去後,心向空門,今已習靜,自維不能相夫子。如念結發情,置媵可也。」公思婦翁識拔恩,竟虛內閫。上信公之為人忠誠樸實,一歲三遷,不及十年,官至直隸方伯。未幾,總督畿內,星士來見,為之延譽,獲重貲去。漕河老僧時年八十,因公往祝之,文武員弁以公故,爭獻壽儀,又為倡修廟宇,規模宏大,且在彼立給孤獨園。隆冬,收養流民,通省咸置留養局,無饑寒之民。在其境又開水田,通河渠,設橋梁,初北人不習種棉,公聘南方男婦導之,作耕織圖以進,上為題詠。當公作帖寫時,知吏之利弊,故宮文書皆刻頒格式,使吏不能高下其手。又修復義倉,作義倉圖,均貯四鄉,以便賑濟。於是上下肅清,閭閶豐足,上益重之。入覲,詢公尚未有子之故,公以實情奏。上為降旨召夫人,不得不來,以命服迎入署。夫人見公再拜曰:「妾來應君命,然馬齒長矣,無生育理,僅能主內政而已。請納如姬。」公不聽,上知之,以江南織造所進宮人賜之,生一子。上賢夫人之不妒,加公宮保銜,命正奏為一品夫人,妾賜宜人,其子後亦為大中丞。 |
26 | 薌厈曰:公之善政,所以結主知者,當不止此,不過依客所能言者記之。或曰:「此方宮保諱觀承事。」然核公行狀及袁簡齋先生《隨園文集》所載不合,意或鄙俗之事,節去以成體裁。或傳述失實,或未可定。惟小說不嫌荒唐,且歷言窮達,亦鼓勵寒儒之一道也。 |
27 | 黃大王 |
28 | 大王,豫人,前明諸生,生農家,性喜水。幼孤,母撫之。三歲時,母為人浣衣,從井汲水,兒在其側,嬉戲井旁,照見己影,躍入從之。母瞥見呼救,鄰人咸集,見兒坐水上,兩手拍弄己影,人見其不沈也,共異之。以繩懸入下,抱之起。至七八歲,母夫人又歿,其姑漁家婦也,無子,養為己子,兒隨姑父母舟中,更以弄水為樂。其姑夫屢次教戒,頑梗如故,厭之。一日,姑夫閑臥舟首,幾激水濕其衣,怒甚。以足蹬兒,墜河中,隨波逐流而去。姑見之,急喊:「何殺我兒?不但絕黃氏後,我老何依?」號泣不已。其姑夫曰:「頑童無用,將貽後患,不如早絕之。」夫婦口角時,下游一舟來,問故,曰:「無傷也。離此十餘里,有兒戲水中,樂甚,無乃是耶?速往救之,狁可及。」夫婦放舟下,果見兒在水中,抱大魚出入波間。其姑如獲至寶,扶之登舟而回,知此兒之不能容於其夫也,使受雇為人牧兒。 |
29 | 放牛之際,見村童讀書,悅之,日往潛聽。師出入屢見之,異其勤也,問兒亦解此耶?兒背誦如流,且講大旨無誤。師異之,告居停,使為學。兒受教,益奮,不數年,入庠,居停以女妻之,遂家焉。其姑夫婦相繼亡,生無以為業,因設帳焉。秉資穎悟,無書不解,能剖晰至理,為人所服,故從游者眾。名大振,為豫藩周王所聞,招為記室。在府數載,值闖賊肆亂,圍豫,生知時不可救,去之。購大小舟數十,沿河而上。賊決黃河灌城,將沒,生急救周王親丁及從者數百人載去,賊追之,作五里霧,迷不知所往。或曰在嵩嶽深處,人跡罕到,為王作第隱其間。生仍回家教讀。時土寇雖多,皆遙望生村甲兵隱現,莫敢犯者,避難者僉往依之。恆見侍衛輩,夜以馬邀生,周王召之也。 |
30 | 時我大清兵已定豫,使大臣來,河決不能塞,募能建策者,生出應募,指揮築堤,無不如意。將合龍之際,選四健卒,使抱椿,隨掃下,卒懼死不從。生見之,灑淚而謂之曰:「汝四人數合建此大功,享千年奉祀,若不從,受違令之誅,等死耳。與其死無名,何如神長在耶?」四人樂,盡醉持椿入水,血隨波泛。椿定掃進,功以成。大臣欲奏官之,生曰:「我明諸生也,既不能死,又從而官之,聖朝安用無恥之徒耶?我之來,為萬民恤難,豈為功名?」遂去之。後水退沙漲,運糧河沒,千萬人不能開,民不堪命,共薦黃生。河督召之不來,使民往請命,始至,相度舊河形勢已定,曰:「以某月日興工,頒示居民遠避,吾將獨力為之。」至日,風雨雷電交作,雲霧中見黑龍下垂,天地震動,喧騰之聲,如黃流倒瀉,如勁敵鏖兵。遠近驚懼,如是督三晝夜而定。 |
31 | 河督往視之,運河已成,黃生不知所之矣。訪之,聞已勞瘁卒。為奏封河神,立廟河干。後凡黃河有事,則神冕旒見波濤間,前驅四將,即抱椿四卒也。所至有功,進封為王,至今河濱有小黃蚘見,河工官弁即以輿迎之入廟。設享演劇,或留一二日,或三四日,即不見,人咸謂黃大王寄跡也。 |
32 | 薌厈曰:古語有云,生而為英,死而為靈。王,英豪也,至今游中州,過大王鎮者,猶覺凜凜然有生氣。王之全傳,事跡尚多,此其大略。 |
33 | 祝由科 |
34 | 祝由一科,其術甚神,凡金槍及跌打死者,頃刻能生之,系楚南破頭老祖所傳。其祖師北宋時人,太祖聞其名,召入禁內。時有小臣,不合上意而斬,非其罪者,祖師為續其首而生。太祖怒,使武士以大斧劈祖師,去其腦而棄之。其徒潛移尸回,以術生之,遁深山窮谷間,從此不履塵世矣。逮今千餘年,尚存其傳。術分兩派:一派非重聘不行,一派不受謝禮,見死必救。受業時,各發誓願,如違教者,身亡家滅,故敬謹奉持不失。楚中惟米客習是術,多不受謝者,故其術甚神。 |
35 | 有馮、陳二客,運米至吾鄉,投行主出糶,即寓其家。二人同出剃發,坐肆中。凡發匠,吾鄉呼曰待詔。有小待詔者,龍陽君也,方與一客用小刀取耳,有棍徒以手挖小待詔之臀,出其不意,待詔驚聳失手,刀尖直刺客腦,客倒地而臥,肆人皆驚惶無措,肆主執棍徒縛之,將以鳴官。馮客謂陳客曰:「我等不能見死不救,曷以術生之?」陳客曰:「諾。」肆主聞之,欲跪求,馮急止之曰:「如此則不能救矣。誠出吾心,由吾所為則驗。汝速沽燒酒一斤,白紙一束來,付陳客行法。」陳客曰:「曷披我發。」戟手持訣,向死者之耳,噀酒令濕,以一紙糊之,喃喃誦咒畫符。又噀酒,又蓋紙,如是者數十重,酒完紙盡而止,曰:「辮我發,使多人助我拔刀出。」則扶死者出門,喝之走,其人狂奔回家,妻子問之,不答,殭臥於其床。家人莫知其故,環守之,經夜而醒,曰:「我憶昨日為小待詔以刀刺耳,疼極而昏,何今日無恙,其夢耶?則發已剃矣。」正轉輾自疑問,肆主偕棍徒來問候,始知其故,曰:「我受米客再生恩,當有以報之。」棍徒曰:「是我之過,客脫我罪,已備盛禮來,邀君往謝耳。」其人欣然偕至行家,主人見以禮物來,知謝救生之事者,急阻之曰:「不可,我知客必不受謝。尚高臥後樓,勿擾之。」眾皆曰:「豈有受恩不謝哉?客縱不受,亦明我等心耳。且問此後傷復發否。」主人不得已,領入樓下,喚二客,馮客啟樓窗見之,搖手曰:「切不可謝,謝則恩將仇報矣。」棍徒與受傷人感極不覺跪地,聞臨河後窗開,似有人躍入河中聲,馮客頓足曰:「爾等逼死陳君矣。」隨下樓同往後河,問眾舟子,見一客跳河,打撈無獲。馮客亦不甚追究,為脫貨易銀攜裝而去。 |
36 | 薌厈曰:客之術神矣,不受禮物則可,何至避一跪而水遁?可謂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 |
37 | 李蒙師 |
38 | 吾鄉李生應童子試,年至不惑,不得入泮,遂以訓蒙為業。鄉農延之,歲入修廿餘緡。及門者十數頑童,甘厭其煩,然舍此更無別業可為,不得不下氣降心以就之,非其本心也。居停十餘家,輪流供膳,有餘則以施丐。有一老人,日向先生求乞,不以為厭,求必飽而後去。一日先生病目,腫甚,伏幾臥,老人來視,曰:「先生之疾,易為也。我往覓草藥,煮而洗之,不日愈矣。」未幾,果以藥草來,嗅之香甚。如法熬煎洗,果就痊。遂以制錢二百具肉食謝。老人來,食訖曰:「先生之目,有以異於平日乎?」先生曰:「無以異也,覺清爽而已。」老人曰:「不然。吾以書置案下,先生試隔木視之。」書似在玻璃中,字字朗澈,先生不勝詫異。老人曰:「先生有此目力,何必教讀?請日以百文往博場中壓寶,探囊而得,不勝於求童蒙耶?然人生福德有限,不得過貪,日得教百文,一家飽暖,無異仙人。若貪多則犯鬼神之忌,必致禍,戒之!戒之!」先生樂甚,不暇細問其由,老人亦大笑去。 |
39 | 次日,先生辭館,日游博場,家人皆豐衣足食,甚自得也。然謹守老人戒,不敢多取,故人亦不覺。當時有好壓寶者富室子張姓,萬金事業將盡,不勝忿恨,思求師以佐之。訪諸鄉人,其弟子以先生目力告,張子欣然執贄往拜。先生初不承,張子跪求無已,先生知機已洩,情不能卻,曰:「吾術只可日得數百錢耳,何濟於君?」張子曰:「先生守法持廉,不敢逾分,我隨先生後,任我所為,無礙先生。且我得恢復舊物,將重酬,先生且無須為此矣。」先生心動,攜往場中,先生下百文,其人即滿注。不數日,寶場半為張子敗業。賭者聚謀曰:「異哉!張子昔來必敗,何近日所向無敵?不求其故,我等皆不能為業矣。」訪之,得李先生確耗,眾曰:「此人不除,何以營生?」遂共謀以五百金賄丐,告之曰:「某村李先生,吾仇也。與汝等五百金,只須挖其雙目,為首者不過軍流,以此金至配所營運,富可致矣。且在外樂業,何如在鄉貧苦?」一壯者諾之,偕數丐伏林中,見先生過,突出與鬥,共擒之,摳其目睛。投官,以忿爭誤傷自首,得減等,擬城旦。先生失目,悔之晚矣。幸張子復己業,聞先生為所累,改過遷善,以千金報先生,得以考終焉。 |
40 | 薌厈曰:仙人何播弄下愚,益之適以損之。使我遇之,當求性命雙修之道,則超凡入聖可期矣,何僅以溫飽自得哉?或曰:「君所以不得遇仙人,貪故也。」竟無詞以對。 |
41 | 唐詞林 |
42 | 吾鄉唐生業儒,應童子試,年三十不得游庠。其父市儈也,謂生曰:「吾家世以負販為業,汝欲讀書,不得志,今吾老而汝壯,不得贍養乃翁,固無論矣,但汝何以終身?無已,汝叔在京師,聞事業興隆,曷往依之?亦可博升斗以養家,勝於坐食多多矣。」生諾諾,自慚不能博一衿,亦圖改業,乃隨糧艘北上。其叔在前門外,立南貨肆,見生來,甚悅,曰:「我肆中正乏人料理,汝二弟皆在學讀書,不能助我。一人能有幾許精神,而獨掌營運耶?汝其為我司帳。歲得數十金,亦可寄家,不無小補。果勤能也,再益汝俸。」生安之。但生喜讀書,雖在肆,手不釋卷,興至則拍案朗誦,肆伙及買物者見之,皆大笑。叔慍甚,屢諍不改,謂生曰:「汝既願讀書,我送汝入學,伴兩弟讀亦可。」 |
43 | 生益喜,隨送入墊。其師,都中廩膳生也,年逾半百,岸然道貌,收生為徒,曰:「汝齒已長矣,能學文乎?」生曰:「固所願也,不敢請耳。」乃命題試之,文成,師閱之,擊節贊嘆曰:「汝在南方,造詣如是,不能入泮,屈死真才矣。」生見師所改兩弟文,甚平庸,心輕之。每遇課期,潛往觀劇,晚歸,一揮而就,師又善其詞也。兩弟密告父,含怒至塾,訓生曰:「汝在肆,則以讀書至高;在學,又嬉戲無度,何怪一事無成,真廢物也。」師聞之曰:「乃侄平日勤學,雖課期出外,亦不誤作文,其聰明才力,勝乃郎百倍,若以應試,高發可期。」叔曰:「試期在邇,果如先生言,得游庠序,亦可光以門閭,恐未必耳。」師曰:「無他法傳,生惟小試場中,斷不可自作佳文,當盡心為兩弟成之,以餘力畢乃事,附名榜尾足矣。蓋兩弟寄跡久,高標無礙。汝初冒北籍,名列前茅,恐招人忌耳。汝切志之。」 |
44 | 生諾。縣府兩試,謹如師命,助兩弟在前十名,自附而已。是年以案首入學,又帶一弟,名列第二。從此連捷,中式,登進士,入詞垣矣。迎養乃翁,重酬其師,且貤封叔父,所以報本也。 |
45 | 薌厈曰:唐君在南,一衿難博,在北則隆隆直上,置身青雲,豈北人果不如南人耶?曰:非也,有命存焉。 |
《卷二》 |
1 | 南宋高宗遺事 |
2 | 康王構自金營遁歸,創業後,為汪黃所誤,復為金人大破,王易服南奔。自泥馬渡江後,到處有土神保護。 |
3 | 道經鹽官州,追兵將及,亂竄至蛇墩。王見田間二人並耕,呼救,農夫視王貌異常,知為貴人,迎謁馬前,請王下馬釋服,與其弟相易。農弟服王衣,騎馬南馳,使王以泥污而戴笠荷蓑,立田溝中,執耜工作,農夫候於道左。追兵至,問農夫,告以狀貌,曰:「見如此人否?」農夫曰:「適有騎黃馬官人,南去不遠。」追兵馳及,執之,非王也,怒戮之。時王已去蓑笠裋褐,從別道逸。金兵回斬農夫,四路追尋。 |
4 | 王至州城郭北有古廟,見茅篷內一僧席地誦經,王潛入求庇,僧以衲衣蓋之,囑勿動。追兵主將騎白馬者遙見大漢入篷,遂下馬執刀往,將搜覓。僧見來將喝曰:「降人欲殺故主,良心安在?即得封侯,亦留萬代罵名。況有總領,氣誼不投,將冒汝功而戳汝。宋朝氣數未盡,不如依老僧言,退去為善。」來將悟,再拜曰:「予實南人,被金人擄去,降非本意。謹遵師命釋王。但不能掩北兵耳目,請就死以明心。」遂自刎。兵見主將死,皆散去。王出,僧請無負來將,因不知姓名,封為白馬將軍、土地尊神。僧指示王速上臨安,尚有一難。過此即投張帥,能退金人,仍登九五之尊,作南朝創業主也。王謝去。 |
5 | 行至半山。追兵又至,王避入桑林,見樹上有女採桑,呼救。女下樹,出巨筐,使王躍入,以桑葉蓋之。甫定,金將入林,問女子見裋褐高大之男子否?女曰:「過去已半日矣。」詐來將退。女歸家,喚父兄舁筐歸,傾之,見少年丈夫,父兄皆詈女無恥。王不暇辯,即望山後奔走,天已暮,不知去路,依樹憩息。夜將闌,見一燈望樹而來,王驚駭,藏樹後,一女攜燈跪告曰:「此非吉地,請王隨妾燈速行。西去即抵張帥營,可平安矣。」王不暇細問,隨燈行甚急,轉瞬間鳴鉦呵號之聲,王止不敢前。女子跪伏萬歲曰:「妾採桑人也,因父母不諒,痛加呵責,無以自明,遂縊。此心不昧,故攜燈送王,請乞陰封。」王曰:「寡人登極,當敕封汝為半山神君,永享祭祀。」女叩首謝曰:「前途即張帥營,忠臣也。王速投之,妾不能追隨矣。」倏不見,天亦向晨。 |
6 | 王先聞僧與神言,放膽闖入軍營,被獲,送帥營。張帥見王來,歡呼迎拜,遂號召韓岳張劉四帥,合擊破金軍,定鼎於武林。帝不忘救駕功,封二農夫為蛇墩雙土地、崇善明王,徵僧為護國大禪師,不至。為女神立廟山巔,至今香火不絕,春間僉朝拜半山娘娘云。 |
7 | 王土地 |
8 | 吾鄉王生,邑中正士也。奉君子之九思,遵聖人之四勿,樸誠恭敬,為通邑名師。時年逾花甲,在多塾教讀,忽謂門人曰:「我將赴任,告歸理家事。」門人知先生向無妄言,計出貢未久,焉得官?然不敢詰,謹問先生之任何所?生曰:「玉環耳。限期緊迫,速為爾父兄言之,即此告別。」門人入告,父兄皆來賀,且請文憑閱視。生匣中鄭重出之,實無一紙,空指向居停曰:「限僅十日,是以不敢逗留耳。」居停謂先生思為官,入痰迷矣,即具舟備物送歸。 |
9 | 至家,欣然為妻子述之,咸疑無此事,乃遍拜戚友,約日話別,戚友皆惑,互相商訂於所約之日,移樽候餞。至日,生早起,具衣冠候門,戚友皆集。生以家貧子幼,諄囑照拂,戚友唯唯,家人無不惶恐者。若謂有疾,則精神健旺,實無死法。若謂瘋疾,則言行清楚,毫無錯謬。至夜在廳事內大開筵宴,生興勃然,歷敘平生舊情,歡呼暢飲。交三鼓,忽聞遠來音樂聲,異香滿堂。生整衣冠,命子開大門曰:「吏役來迎者至矣。」乃居中坐,問來者幾人,似以手接物,向空指點,分付開道赴任。轉向親朋一揖告別,作登輿勢,倒地不動,已卒矣。舉哀盛殮畢,夫人欲驗其實,使其子往玉環訪之。至則土地廟之道人迎於境曰:「王公子來耶?」問何以知之,曰:「某日闔境夢王公蒞任,且告道人以公子至期。」隨入廟泣拜,居民聞之,來觀者百千人。玉環司馬恐其惑眾,資送公子回籍。 |
10 | 薌厈曰:王公聰明正直,宜其為神,然子孫無達者何也?或曰:「近代如岳武穆、於忠肅,皆赫赫神靈,後裔尚無顯達,想必祖宗發洩過甚耳。」餘曰:「否。天之報施正人也,香火萬年,勝於子孫千億。」 |
11 | 許湛然 |
12 | 湛然名澄清,直隸唐山縣人。幼失怙,嗣其姑為子。姑後有子皆成立,分與湛然薄地十餘畝,使攜妻自食。湛然力農樸誠,立志凡與交者,成人之善,格人之非,尤好排難解紛,故邑人莫不傾心焉。中年家業成就,納粟得從九品,不願登仕版,雖不甚讀書,而精求歧黃之術,為人醫治立痊,不索謝,曰:「此聖賢遺留濟世之道,豈可利己乎?」是以求之者益眾,亦無稍厭倦。 |
13 | 一日自鄉間治病歸,過城外之留養局,局隆冬有人棲止,至春則人散,僻靜所也。見局前有少婦坐地而泣,湛然問故,婦曰:「我柏鄉某村人,不堪姑虐,出外暫避,不覺行遠至此。天將暮矣,既無宿處,又無飲食,是以悲也。」湛然曰:「汝在此不可動,我將歸取飯食汝。」遂去至家,攜胡餅來,已不見婦,覓之,聞局內有嚷嚷哭泣聲。入見兩男子一老媼勸婦隨伊去,婦號泣不從。湛然知為匪人,叱曰:「我在此,鼠輩敢爾!」皆張皇遁去。乃喚婦出,使之食訖,曰:「我送汝暫寄尼庵可乎?」婦允諾,遂送交大士庵老尼收之。湛然於路已問悉婦人居址,距唐邑三十餘里。次日往尋其家人,路遇二人訪收留少婦者。湛然問明婦之年貌服色相符,詢知二人為婦之夫叔及兄,偕二人歸至尼庵,勸婦回家。婦懼不敢歸,湛然曰:「我送汝去,能勸汝姑不加責,而生歡喜心可乎?」婦曰:「誠如是,一家聚順有何不願?」遂行。湛然先驅至婦家,則婦之父母翁姑方勃谿,湛然進而排解之曰:「汝等能相安也,還汝婦。否則終必為人掠賣,奈何?」姑曰:「我方悔督責過嚴,致有此失。使婦無恙而歸,有不相安者乎?」湛然始告之故,少婦偕二人亦至。眾皆感謝。湛然後他出過其門,婦之翁姑及夫邀遮入室,見其一庭和睦,婦已生兒,僉再拜感激不已。 |
14 | 又一日,湛然自外來,見墳林內隱隱一男子就樹自縊,撫之猶溫,急解釋之,撅而蘇。年約弱冠,衣雖檻樓,貌殊清俊,不似乞丐中人。問其故,泣曰:「小人任縣某村人,父母伯叔只小人一子。在學讀書,被匪徒誘使博,大敗不敢歸。無資以應,匪徒盡留小人衣物,尚不足抵,易與破爛衣褲,使推小車送客覓錢償債。今送至唐邑而回,思之不勝憤苦,故求死耳。」湛然慰留至家,易其衣服飲食而教誨之。往訪其諸父,因失兒數日,正皇急,湛然告之,同往見少年,皆大悅,如獲奇珍。湛然以勸兒改悔之言向述,皆感激涕零,再拜而去。少年歸,果絕游戲之事,奮勉為學,次年入泮。 |
15 | 自此湛然名益噪,不僅扶危濟困而已。邑中修廟宇,建書院,勸賑濟,立義塚諸大事,凡所首倡,無不立成。人信其誠故也。 |
16 | 薌厈曰:湛然以大有為之才,盡力向善,光明磊落,可對天人,實今世所罕見。恆與餘言,自恨未曾飽學。余笑慰之曰:「仲尼祖述堯舜,堯舜曾讀何書,不過認真十六字耳。彼子衿中或迂腐固執,或譸張為幻。窮則為閭里之毒蛇,達則為朝廷之大蠹。夫如是,何必讀書?」 |
17 | 王理堂 |
18 | 理堂名敷正,河南光山縣人,隨其叔之任丹徒。值英夷犯順,崇明危急,中丞檄屬員之能解圍者。其叔招募鄉勇,將以應命,使理堂擇得千餘人,告之曰:「是行也,有死之心,無生之路,方能奮發有為。汝曹歸與父兄謀,不願者退,無相強也。」翌日,皆來覆命曰:「父兄有訓,我等所以應募者,急父母之急,非僅崇明也。官能視我等如子,焉有子而敢背親命者乎?」皆願死鬥,復查其孤子及兄弟同役者,退一人,得敢死之士八百。歡呼聽令,遂給糧餉器械而操演之,與其叔航海而前。時軍門所發之救兵千人亦到,見鄉勇皆踴躍爭先,兵氣亦作,二十艘乘風破浪前進。英夷望見,僉掉舟向來船發炮。夫夷舟高大,較我舟超越數倍,是炮皆上飛,煙焰迷空,不睹我舟,夷人意謂已擊沈矣,殊不知理堂奮勇當先,炮子落身邊,燒其衣襟不顧,冒煙直入,竟抵夷人之火輪船。其將白鬼子所主,理堂以大撓鉤鉤其船舷,持刀躍登,鄉勇官兵相繼,頃刻滿船相殺。夷自犯順以來,從未見勇敢如此者,皆戰慄而伏。遂生擒夷將,戮盡醜虜。餘舟皆遁,遂報崇明之捷。中丞受俘保奏,給理堂賞戴六品銜。中丞赴浙,援救臺州之急,短給口糧,鄉勇鼓噪。理堂蠲八百,以安士心,然知其必無功也,慮為所累。適奉母命歸省,遂呈其家書,以母老告退,就例報捐九品,分發來燕。 |
19 | 方伯知其能,癸卯冬,使往趙州緝捕,駐大橋之元帝廟。理堂不惜辛勤,每夜必出,逡巡各村莊,往往黎明而返,風雪寒冷皆不顧。於是數里無警,幾至夜不閉戶,民已深感之。時大橋之南村將起廟會,凡會,娼賭在所不免,且無此不足以聚眾,會必消索,故主會之衿耆,慮委員執法,欲賄之,遂以制錢十餘貫,因廟祝而通於理堂。僧為婉達其情,理堂即延衿耆入坐而問曰:「公等恐我執娼賭,此有地方官在,非吾分內事也,我何干預?但娼賭之場混留盜賊,而盜賊之跡難瞞土著,公等能為我尋之,勝於納賄多多矣。」堅辭不受,衿耆曰:「官顧清廉,僕宜酬志。請以予從者。」理堂曰:「此納賄方便法門也,我豈為之?公等既憫我僕勞,我宜酬之。」隨以衣命僧立質錢三貫,呼僕而給之曰:「此諸公之賜,嗣後不許名一錢也。」衿耆皆感激稱嘆而退。於是理堂日夜在會,巡而不擾,衿民為獲賊以獻,是以會畢無失事。商民感戴,公懸額於廟門上。 |
20 | 當是時,趙州營應給兵餉,例以文員領而偕武弁發。刺史已領得餉,因事阻,逾月猶未放,一軍大嘩,刻期欲圍衙署而劫刺史。流言傳布,刺史大懼,素稔理堂能,迎之署而謀焉。理堂曰:「光日之下,何敢叛逆?此虛聲恐嚇耳。然已違時,應速給之,軍心即安矣。」刺史曰:「畏而給之,其如後患何?」理堂曰:「無難也,使其主將伏辜而後與之。」刺史曰:「能如是乎?何敢勒也?」理堂往拜主閫而說之曰:「公等知有滅門之禍乎?」主閫愕然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我聞屬下欲劫兵餉,有諸?」主閫曰:「此小人之言,不足道也。然冬餉例應上季首給,今逾月不發,刺史無乃侵蝕乎?何獨怪我兵之不戢乎?」理堂仲天大笑曰:「公等真不諳國事而血氣自用者也。當今有扣一兩平之說,始於今冬,憲司所發兵餉,扣與不扣尚無明文,是以刺史請示而後敢給,至今尚未見批回,因此遲遲。公以侵蝕誣之,能不激成大禍乎?」主閫曰:「是吾曹之過也,兵無御冬計,奈何?」理堂曰:「無難也,公即諭令兵目往刺史署長跪請罪,吾將勸刺史自墊,立時給散,何如?」主閫曰:「能如是,與君偕往。」隨赴刺史署負荊,文武和好如初,頃刻發餉訖,一軍皆悅曰:「我曹非委員公恩,父母妻子皆將凍餒,不僅我曹脫罪也。此恩此德可弗圖報?」隨公制匾額,主閫率隊伍戎裝,鼓樂鹵簿,送至元帝廟,群拜而懸之。甲辰仲春,理堂事畢,奉調旋省。閤州之紳士兵民餞行路側,以萬民朱蓋導進出境,至今兩匾懸元帝廟門,人皆仰之。 |
21 | 薌厈曰:古今來頌委員之德而爭懸匾額,實罕聞見。蓋微員末職,不過借上游之力,博數金而已。理堂展其才力,竟能如是,非知仁勇三者兼全不能。」 |
22 | 權閻羅王 |
23 | 吾鄉有延陵生者,甫入泮,夜臥書齋,夢役持紅柬來請曰:「有公事,宜速行。」生意謂學師召之耳,未閱其柬,即易衣冠而出,見乘輿候之,生曰:「近在咫尺,何用輿為?」遂登輿急行,見黃沙茫茫,天色似明似暗,所由之路,向所未經。旋入一大城,三街六市往來者咸避道。至一大署,體統比督撫猶壯。輿入中門,鼓樂鳴炮。至甬道,有紅袍紗帽者十六員迎輿而揖,生欲下,役已當輿唱免,生意學師演劇,使優迎之耳。輿至殿陛始停,出輿見大殿九楹,甚宏敞,殿中以白石築臺,臺上金龍黃幕下垂。由左入內,兩旁回廊甚深邃,直接後殿。入殿之左室,簾幃之內,陳設精雅,役引至此,請生入坐而退。有八童子年約十一二者進,或捧金襆頭,或捧黃龍袍,或捧雲履,或捧假面,或捧玉帶,或鏡或巾或爐,無赤手者,請生易服,生曰:「此何為也?」童曰:「此處規矩應如是耳。」生不得已,易服冠帶履,一童請戴假面,生曰:「何必如是?」童亦以規矩對,生思既強作古裝,恐為識者所笑,蒙假面亦得,遂戴之。著面如生成者,引鏡自照,失其本來面目,方面長髯,儼然王者像矣。八童齊唱升殿,外似有接唱者,不覺隨童行至前殿,自中間自石臺之後戶,歷階而升,內設公案,簽筒印箱朱墨硯俱備。黃幕已啟,兩青衣更擁生升座,前十六官入殿恭揖,吏唱免參。階下吏役不知其數,內有夜叉一部,牛頭馬面一部,僉跪謁,吏唱起,揚聲齊諾,旁列甚肅。十六官退分兩廡,各有公位。吏役送卷,自外帶囚就訊,刑罰甚重,有剝臉破腹抽腸拔舌者,哀嚎甚慘。生坐遠,不知所審何詞,第見一起畢,則卷案送呈,青衣吏接展案上,僅露年月,請生以朱筆某日書行,即持去,不使見獄詞也。未幾,外報節孝婦到,吏請生下階迎,官役咸跪。見天際紅雲下垂,光華燦燦中,有金童玉女擎幡蓋,侍一黃瘦中年婦人,將至地,忽一陣香風,吹往西方去矣。吏請生歸座,以簽票一卷送案上,僅露其姓名,請生過朱判行,皆男犯也。又呈女犯簽票亦如前。生點至某氏,心忽動,疑似其姑母,時方有疾。欲再閱,吏即持去。 |
24 | 唱公事畢,紛紛告退時,生亦下座,仍入內殿,去假面,易故衣,童送登輿,十六官仍在甬道揖送,惟輿前較來時多大燈一對,上首墨書第七殿,下首書閻羅王。直送生至家,釋服仍臥,有送信者在床前喚覺,時甫黎明。生問來人曰:「自大門至此五六層,汝由何入?」來人曰:「並未閉門。」生曰:「異哉!此我夜間親自關閉者,何人開放?」呼家人,皆未起,問來人,知姑母疾重,使速往。生即趨候,姑母已奄奄一息。張目執生手曰:「汝來甚好,床前鬼使皆趨避矣。汝坐此勿離。」生問疾,慰之曰:「偶患時癥,即日就痊,勿戚戚也。」姑哂曰:「汝既不欲我死,何點我名?然天命也,我不能責汝忘親情。」生悚然莫對。未幾,報醫來,家人請生出迎之,至再至三,姑始釋手曰:「噫!止此一刻,竟不延矣。汝去。」生出而其姑遂逝。 |
25 | 薌厈曰:異哉!夫何以生人署閻王之職,而又不使之主政,則十六官皆可代也,何用生為?且聰明正直之為神,此生與餘一人交,未能成其為正人君子,豈陰曹之鬼猶不如生耶?不可解矣。或曰:「陽間顯官,豈盡正人君子為之,君何泥也?」余笑曰:「諾。」 |
26 | 補訟師二則 |
27 | 有楚生某,娶妻美而艷。鄰有寡婦,與外村少年狎,少年過寡婦家,偶見生婦,極為垂涎,以重貲貽寡婦,謀通之。寡婦曰:「彼宴爾新婚,夫妻和睦,且良家婦不可以勢逼,亦不能以利誘,雖其夫畢姻後出外教讀,但有老媼作伴,亦難以游詞進,實無法可施也。」少年情不自禁,以重價覓得積賊悶香來,曰:「我已得計,第不能穿穴逾墻。若誘至汝家,事必偕矣。」寡婦曰:「是不難。」使少年入市,市食物之精者,往候生婦,以甘言結好,後此屢往,密甚。生婦知寡婦家無男子,且近鄰,以禮往答。寡婦留生婦入臥室,飯之,而遣媼婦守門戶。時少年預伏室中,室焚悶香,婦覺香甚軟,伏於座,少年突出,擁婦登床,寡婦避去。婦手足麻木,口不能言,而心甚了了,任其淫狎,飲泣而已。少年思得其歡心,許與衣飾,婦益忿怒,淚如泉湧。少年知難久留,草草訖事而逸。婦醒,索寡婦不見,破其室中什物而歸,鬱鬱成疾。其父,名訟師也,往問之,女欲求計劃,以實情告。父責其不應輕出,然彼以陰謀來,我當以詭計報之。隨作一函,納女枕畔曰:「能從之,則使媼來,我命兩兄助之。」父去,婦閱其書,大喜,病尋愈,益自修飾,使媼強寡婦來謝過,與親暱之,留寡婦宿,密告之曰:「前日之事,曷不先與我謀,是所恨也。第事巳如此,縱決西江之水,難洗清白。況良人久客不歸,晨昏孤宿,乃子實獲我心,但面許我衣飾,何食言也?」寡婦知其心動,曰:「是人富而多情,實慕娘子,無路可通,非負所許也,我為導引何如?」婦曰:「須防外人耳目,來必夜深人靜,我逐媼候門,方無他慮。」因與訂期而去。歸告少年,自詡有功,少年大悅,急購鮮衣美珠,使寡婦先致之。如期留寡婦家,漏四下,潛以指叩門,與婦攜手入室,即欲亂之,婦曰:「即來此,何急急?請同酌三杯以助興。」案上酒食具奮,婦酌酒以進,少年目視而不飲。婦舉杯坐懷中,口含以哺,少年迷亂,接而吞之。徒見兩壯士操刀直入,少年狂奔出戶,遇繩絆足而跌,婦以燭來,壯士縛少年手足,割其辮發,婦釋縛縱之逸。壯士攜辮操刀,輕叩寡婦門,婦誤謂少年歸來,俏語曰:「夜已深,正好安睡,何又草草回?想必敗陣而逃也。」門甫闢,壯士即刺其胸,飲刃而倒,以辮發縛婦右手數匝,歸告生婦曰:「大事已畢,可以復父命矣。」此蓋婦兩兄預伏房外而安絆繩者,所哺少年之酒,啞藥也。少年逃歸,啞不能言。次日亭長見寡婦被殺於門,鳴官,驗得兇刀插心,婦手握發辮,系強奸不從登時殺死者。密訪失辮之人,獲少年,無言置辯,遂按律斬之。至今楚俗,凡執奸者,必去其辮發雲。 |
28 | 有潘生者,黨訟師,與庵之少尼暱甚,有必正妙常之約。一日,潘生入庵,見州署官親幕友開宴密室,少尼傅坐。潘生怒叱曰:「汝曹皆關防衙署中人,挾尼飲酒,知法犯法。何以佐爾主理民事乎?」眾唯唯謝過而退。回署,傳各役之首,諭令能獲生奸者有賞。不能,必革役。皆領命,日使散役伏庵左右伺之。生戀尼,晨入庵,役擁而入,脫生與尼衣,合縛之,舁出。將鳴官,遇生黨怒目攔阻,或許以重賄,紛紛嬲入班館,不使速報。一生捷入潘生家,告其母妻,速邀親戚入庵,囑老尼用殘香燭,在大殿開無量壽經,旁供潘生之父神主。安置畢,知會諸生,各易素衣冠,入州廨鳴冤。官升堂問故,諸生以潘生之父百年陰壽,同眷屬戚友在尼庵禮懺,州役訛詐不遂,強以奸論,請官往驗。役亦以獲奸報。官難辨,同往驗之,見有婦女及佛前香燭將盡,曰:「此非倉卒所能辦者,其為蠢役無疑。」遂杖役而釋生尼。 |
29 | 粵東獄 |
30 | 粵東某生,娶某氏女,國色也。偶出觀劇,被為富不仁者所見,重賄女母,私之,往來甚密。恐旁人執奸,乃於女臥榻下,穿一地道,通後院密室中。倘有惡耗,為潛避計。未幾,某生入泮,使媒來訂婚期。富室與母女謀,使生入贅而斃之。母女皆諾,告媒曰:「婿家無父母,老婦亦無夫無子,兩無依倚。如肯入贅,兩得其便,否則姑緩,待我卒也而後於歸。」媒覆之生,欣然願贅,期於清和之吉完姻。時男女親朋集賀者數十人,同觀花燭,無不嘖嘖羨新婦美者。生喜甚,送客入席,即歸新房與婦對酌。時無一女客,生得暢意為歡,新婦不作恆常羞澀,竟執爵相酬飲,生入醉鄉。對外客聞內宅慘呼一聲,共駭愕間,見新郎衣履如故,散發覆面,狂躍而出,群欲詢之,已疾奔出外,客皆追行。里許,遇大河,即躍入水而沒。客呼漁舟撈救,經日夜不知尸所在,客嘆息而返。新婦與母皆惶急,候於堂,見客來,即問新郎所在,客告之故,並叩其由。婦曰:「婿方在房中筵宴,忽發狂沖門出,我輩不知所以,諒出外親友必阻之使歸,何任其投河而沒耶?是客殺我婿也。」遂鳴諸官,官訊客,皆曰:「我等猝不及防,追之無及,事出意外,豈有至親好友見死不救哉?」訊諸新婦及母,則哀求還尸而已。官至河涘驗勘,蕩蕩大河,流長源遠,無從求尸,遂為疑獄。 |
31 | 未幾,易一令,有明察聲,見前官交有是案,反復推求,恍然曰:「婿投河而反誣客,非誣客也,欲客證新郎之死以實之也,是必有故。」變服為星卜流,訪諸其鄰,鄰人曰:「有某富室,素與婦女無親故,忽往來甚密,我儕亦疑有故。但是日新郎投河,眾目共睹,豈非怪事?」令曰:「汝見之否?」對曰:「我亦在坐。」令曰:「汝視新郎貌作何色變?」對曰:「披發覆面不及見。」令曰:「道在是也。富室安在?」對曰:「今日猶見其入新婦家也。」令辭去。易服,率健役百餘,突至婦家,圍其前後戶而搜之,僅有母女在,叩官欲何為?令無辭以對。舉步將入閨中,老婦橫身阻曰:「此嫠女室,三尺童子不許入門,況為民之父母而不知禮乎?」令微哂曰:「欲為汝婿明冤耳。」老婦曰:「倘入室而無冤可明,將何如?」令曰:「我償汝婿命。」乃呼役掖老婦出。令入房,見鋪陳精潔,皆是常用什物,無可疑者。正躊躇間,俯視床下,見一男子履,回顧新婦,駭然失色。令呼眾役人移床而觀,則地板有新墊者,命役舉之,地道見。令帶役入,穿出,至一密室。室隅,一鮮衣少年伏焉。執之。推門至院落,見地有新挖狀,命役啟之,生尸在,經年不變,喉間扼痕顯然。遂出,聚案內人證,一訊服辜,論如律。乃知生醉後,婦女與富室共扼其喉而斃,從地道舁入後院埋之。投水之人,系富室以重價覓善泅者為之也。 |
32 | 薌厈曰:人之陰謀詭計,惟圖色為甚。然而天道昭彰,竟無不破之案,是以大盜亦戒採花。是案也,彼庸庸者流,竟謂新郎投河而死,眾目觀瞻,與婦女何尤?遂成疑案。其有心者,不過揣新郎之發狂也,或以藥酒為之,疑女有故。然不能破其奸,敢訊諸乎?後令之勘訪搜尋,可謂有膽有識。然使床下之男履不露,何從發其覆乎?我故曰:「天道也。」 |
33 | 職 謬 |
34 | 滇南米商某,列肆於市。值縣之少尉出,四人肩輿,隸卒擎蓋執仗,前擁後呼,闢人於道,遇坐者喝之起。商適與客核賬,思索出神,不及起。尉見之怒,執之輿前,責掌二十。尉去,商大哭。客哂之曰:「父母官責爾不敬,能不順受,徒泣何為?」商曰:「彼父母官者,猶夫人耳,何以尊嚴若是?何科甲出身耶?」客笑曰:「彼銅進士出身,汝何不知?」商曰:「吾實不知銅進士為幾甲?」客曰:「是不過銀子科第三甲耳。」商曰:「如客所云,吾亦有銀,何難與埒,甘受其辱。不亦過乎?」決意止肆,攜貲入都,報捐未入流,分發畿南。但未習儀注,難以謁憲。 |
35 | 幸都有乾僕為之謀曰:「主所有者財耳,何不普拜鄉親,大開筵宴,既聯桑梓之誼。藉學趨蹌之禮,彼同仕者孰不願為指教耶?」商是其言,遍拜同鄉,飲之食之,鄉人皆樂為教,肆習旬餘,拜跪叩首,皆無謬誤。眾議先見府道,以熟其儀,如無錯謬,則可謁憲司矣。乃往見郡伯,嘉慶二十五年六月也。商公服而緯帽和。郡伯者,人甚謙,凡屬員叩首,必手自扶之,扶之不起,必回禮。時商趨入遽跪,郡伯俯扶之,商緯帽極滑澤,貫郡伯朝珠於首,猛然起,珠散而郡伯幾跪。凡有珠者,深惡此兆,以為不祥,故郡伯拂袖而入。左右檢珠,咸笑曰:「客可以退矣。」商乃失色出,同官傳為笑柄。 |
36 | 眾尤商曰:「汝未能從容進退,不可以見上憲,尚須練習。」又逾月而國恤聞,官皆白衣冠,避舍二十七日後,素服頂帽見客。商之鄉親有與方伯司閽者善,謂之曰:「有敝鄉里初出茅廬者,恐貽同官笑,能使之獨見憲臺否?」司閽曰:「是不難,我主素無拘束,隨到隨見,使早來,我有以位置之。」隨告商。時商已謁觀察無誤,方欣欣自得。次日,入藩署投謁,彼憲司之門房,強於下寮之廳事,鋪設斐然。司閽者盛服據上坐,問其僕曰:「某官已至乎?」僕乃引商入。商見陳設眩目,人物軒昂,意為即方伯,趨入拜脆,獻履歷。司閽者笑曰:「誤矣,敝主人不在此,且請少憩無躁。」商知有誤,赧然坐。司閽囑其僕人探方伯,而內隨官者詢知司閽之友,欲逞能而見好,命其僕引商先入客室,以候方伯。商見客堂一色純白,無字畫陳設,鋪墊皆黑麻為之,不如門房遠甚,意謂是必隨官之室,不可自卑,再貽人笑,遂首座而趺坐。時方伯由內出,隨官皆不及知,見上座有客,金其頂者,意謂幕中人,拱手讓坐。商見方伯青衣,猝然問曰:「足下高姓?」方伯道其姓,商詫曰:「足下與大人同姓,可喜可賀。」時隨官聞有人接談,於門隙窺見主人已出,不覺皇然入,陳商之手版。方伯俯首閱,商甫見珊瑚其頂,惶恐之極,趨跪膝前曰:「大人該死!大人該死!」方伯拂然大怒,叱退之。後郡伯入見,方伯怒猶未息,語以故。郡伯曰:「是即散卑府之朝珠者,聞系市儈。」方伯曰:「商者無失其為商,何可亂我仕版?仍使歸市可也。」遂休之。 |
37 | 薌厈曰:是躁人也,不第雜職中有之。聞有某尹,蜀人也。謁制軍,問及峨眉山猴子究有多大,尹對曰:「同大人大。」制軍哂之。尹自覺謬,惶然改口曰:「與卑職一般大。」一日與藩臬道會議,三官皆吸煙,命僕為尹點煙,尹曰:「卑職性不食煙,有三子均喜吸煙,惡之不暇,而身自犯耶?」皆傳為笑柄。餘故曰躁則妄,妄則言多謬,當以三愆為戒,為之徐徐云爾。或曰不然,昔有人戒友之躁者,其人衣適著火,友見之而不言。火焚及身,怒其僕不早為撲滅。友曰:「我早見之,君戒我躁,我姑徐徐云爾。」若遇是人,又將何說?余恍然悟曰:「然則舉世皆謬,若欲不謬,何如出世?」 |
38 | 智 女 |
39 | 嘉慶初年,白蓮黨之擾川楚也,賊帥掠良家婦女無算,內有楚女,英英特立,秀出冠群,帥愛而教留之。女曰:「得為將軍之妻,妾之願也。但妾詩禮舊家,雖亂雜中不得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然花燭合巹之禮,不可廢也。日後為王為相時,妾叨福庇,稱王妃夫人,確系堂堂配偶,得自立於人前,無茍合之譏。亦將軍之光。」賊帥悅其詞令,不覺首肯,使入室改裝成禮。於是擇掠得衣飾之美者,及脂粉之類,送與添裝。復使他婦數人,入供役使。女退之,傳命曰:「今日初見良人,無須役,明日惟命。」賊以其處子礙羞,允之。女乃盥沐凝妝,見有利刃,竊袖之。賊帥因久待不出,入室竊窺其新裝,益增秀媚,不覺心動,突入擁抱。女以刃直刺其心,立死之,推尸床上。以己之裝飾飾賊尸,傅粉塗朱,剪己鬢貼其首,加以釵鈿,望之宛似女身。女乃衣賊帥衣冠佩劍,薄暮出,呼馬執旂而遁。其親信者候之,徹夜不歸。次日午刻,大營有令,眾議將軍昨何往,諒夫人知之。不得已,入室請命,見夫人尚臥,不敢驟近,覺血腥出於床,呼眾人撿之,方知裝夫人者將軍。將軍裝者,不知其何往也。嗣是賊營得婦女,不敢留,掠人之風,因之稍戢。 |
40 | 薌厈曰:以甘言悅賊帥,使不備反而刺之,此古之節烈婦女為之者,不乏人。所可異者,顛倒陰陽,悠然而逝,出人意外。使不及追,且能全他人之節,何膽智之精細而雄烈耶?同時有賊得美婦,攔入深林,欲奸之,婦堅拒,不能成,賊怒甚,斷其首而去,婦尸自移就首,竟湊合而生,年逾八旬乃卒。時又有百十婦女,以帶聯結眾身,各持刀作方陣而行,賊沖之不散,圍之不克,無可奈何,以火槍轟擊而並殪之。惜乎,不得智女為之帥,以成奇觀也。 |
《卷三》 |
1 | 陸清獻公遺事 |
2 | 公諱隴其,號稼書,淛之當湖人。以理學名家,配享聖廟。公以進士即用,宰直隸靈壽縣,父老相傳,遺風善政,有足錄者。昔公之任,無幕友官親,二僕與官,三人而已。早起盥沐後,冠帶坐堂上,喚吏役告之曰:「凡蒞民,以省事為第一關,我無多事,不須若干人祗候。或農或賈,各就所能,以養爾父母妻子。但已領工食,應為國家辦事,不能盡去。每日酌留書吏二人,衙役四名,輪班聽事,餘各執業,勿遠離也。」暖閣之內,左右二幾,一具律,一具平碼,完糧銀者,當堂彈兌,餘厘毫,必還之。投呈者,呼至案前,細為評點曰:「某一節,人錯待汝;某一節,無此情理,謊詞也。」應訊者,即書票鈐印過朱,差原告往傳被告到案,曲為開導曰:「爾原被非親即故,非故即鄰,平日皆情之至密者,今不過為婚姻田土錢債細事,一時拂意,不能忍耐,致啟訟端。殊不知一訟之興,未見曲直,而吏有紙張之費,役有飲食之需,證佐之親友,必需酬勞,往往所費多於所爭。且守候公門,廢時失業,一經官斷,須有輸贏,從此鄉黨變為訟仇,薄產億為烏有,切齒數世,悔之晚矣。即如此案某人故薄待某人。」即檢律例以指示之曰:「罪應笞杖,但國法不加有禮之人,某合與某叩首服理,即回去靜思三日,倘彼此豁然,來授結可也。」往往感激涕零,情願當堂具結,和好如初,因此互相勸勉勿訟。半年之後,門庭如水,堂可張羅。 |
3 | 公無事,帶一書一役,挨村講鄉約,訓以孝弟忠信,節義廉恥,必引經據典,參以時事,民皆樂聽,淺直易從,無窒礙難行者。遇孝慈節義之人,立即表揚,且為之咨嗟嘆賞曰:「我所不及。」凡獲小偷到案,則曰:「汝亦有人心者也,何至為此?」偷曰:「小人為貧所迫耳。」公曰:「是不難。為利之最厚者,莫如紡織,且人人能為之。」隨命僕市棉花斤餘,使偷在堂右,教以紡花之法。曰:「能,即釋汝;不能,即惰也,罪加倍。」偷願速釋,無不留心學習,數日間,即能為矣。公曰:「此貲本不過數百錢耳,今數日內,循環例換,已贏餘若干,除汝飯食外,尚剩有數百錢,汝回去執業。倘再犯,不恕汝也。」偷泣而去,改過遷善者多。間有犯,則杖而後教之,在堂上紡花一月。三犯,則曰:「是不能改矣。」使二役挾之急行千步,以熱醋灌之,一碗飲至半,使一人突拍其背,則嗽終身不愈,不能作賊矣,仍紡花以沒世。 |
4 | 時尚未設養廉。若奉文有攤捐款,必具文申請曰:「職奉銀四十五兩,僅敷自食,所需捐款,動錢糧耶?抑雜稅耶?」道府壽,以掛面十束、筋燭一對,躬親致祝。上游皆惡其執,甄別已之。後任甫至,即有報案者,系以斧殺人於曠野,不知兇手為誰。後官訪於公曰:「老前輩任此數年,囹圄空虛,案無留牘,可見一邑之人,皆在春風化雨中矣。弟甫下車,即有疑難命案,若留疑以有待者,何也?」公曰:「方自愧虛糜,何敢當兄臺盛譽?命案有無,偶然耳。案在何處?」曰:「某村。」公思之曰:「必某人所為也。」後官拘其人至,曰:「案無事由,殺無證佐,何所見而執吾?」後官曰:「此前官所教,必無謬誤。」其人曰:「前官,聖賢也,豈肯冤人?」後官無詞可答,曰:「帶汝見前官,諒必有說。」於是押犯詣公。 |
5 | 其人見公,即有慚懼之色。公呼使前,曰:「某人,汝忘餘諄戒之苦心耶?余初至汝村講鄉約時,見汝面有兇橫氣,歷歷開導,汝色漸和。逾今三載,前色頓變,其為不改兇心,致有此事。可知殺人者死,罪無可逃,與其受盡責撲而後陳,不如直陳無隱,身不受虧,而恩猶可冀。」其人叩首泣曰:「洞見小人肺腑矣!昔年我與被殺之某,共交一嫠婦,後某獨占而屏我,是不平。嗣公至以善勸人,人皆革面洗心,其不能者,為眾所不齒。皆偕婦出亡,我亦聞公言自悔。今公甫謝事,某與婦仍歸舊村,且訕笑村眾日;『汝等不過畏陸青天耳,渠不能自保,今尚有此不近人情官耶?』小人恨其詞,觸前忿,潛殺之,意謂無人能破此寨,不意公竟先覺也,雖死奚辭!」後官憐其尚有良心,薄其罪而流之。國法,凡甄別官,例引見。公入都面君,見其岸然道貌,奏對從容不茍,聖祖大悅,卿相復保奏之,用為禮部主事,洊升侍御,致仕歸。 |
6 | 薌厈曰: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,廉恥二字。若忘此,雖聖賢不能化也。故盜賊之三犯者,只好飲之以醋而已。至殺人者,雖因奸也,實緣訕笑公而頓激忿怒,斯人尚有良心。彼甄別公者,直斯人不若矣,當以醋灌之。 |
7 | 補騙子五則 |
8 | 京師布肆,大業也。有鄉人來,閱布數十匹,約值京錢五十餘貫。揀既,謂肆主曰:「我初學肩販,須同伙來定,姑待之可乎?」應曰:「諾。」別為他人貿易。鄉人坐半日,見買賣漸稀,謂肆主曰:「我尚未飯,伙又不來,身無餘錢,所存貲本銀兩系合伙者,未便換錢,腹中餒甚,奈何?」肆主曰:「既有銀兩,無患無錢,若未便換,典之可也。」鄉人欣然出銀,燦然一提,揖肆主曰:「我不知質庫在何處,此銀二十兩,請煩貴伙代為入典。但我不過飯食所需,質錢一緡足矣。」肆主交其伙典錢一串,並券交付,鄉人感謝去。未幾復來,肆主曰:「何速也?」曰:「吾儕小人,果腹而已,不求甚佳。」餘錢八百餘文,擲櫃上,坐守至晚,其伙竟不來。鄉人惶然謂肆主曰:「天將暮,難出城,我伙或以要事不得來,盍以我二十金之券,抵運布去,尚有餘錢,明日偕伙來算可乎?」應曰:「可。」鄉人乃鄭重出券,交之曰:「此即貴伙代當者,請留三日,我自贖取歸賬。」肆主驗之無誤,遂收執。鄉人以餘錢雇驢車,載布去。候之三日,竟不來,乃赴質庫取銀,僅有二兩,肆主曰:「我所質者二十兩大錠也,何以僅止此?」典主查簿示之曰:「是日貴伙以二十金質錢一串,我疑其所需過少,問之,曰:『是客物也,只需此為飯食耳。』我予券去。隨即有鄉人持券加利取去,又有二人,以此小錠亦質錢一串,汝所收之券是也。」肆主始恍然悟為騙子掉換去矣。 |
9 | 京師騾馬市,大集也。有貴官,戴五品冠,服色甚麗,氣象雄偉,似武弁入朝者。至鞍韉市,擇一佳者,出大銀一錠,謂肆主曰:「我僕因買他物,分遣開矣。煩汝伙肩此鞍至騾市,我欲試良馬也。」主者即遣一人為負去。至市,擇一大騾甚駿,價值數百金,命來人以鞍韉備之曰:「汝在此姑待,我試騎之。」賣騾人見有僕在,任其鞭馳而去,久不返。謂其人曰:「汝主何往耶?」其人曰:「我鞍韉鋪之伙,孰為我主?」賣驢人駭曰:「是必騙子也。汝鋪亦被誆矣。」其人曰:「幸有銀在。」於是偕往鋪中,出銀公估,則鉛心偽物也。共鳴諸官,海捕而已。 |
10 | 某觀察,富而淫者也。姬妾滿前,各自樹黨爭寵,而正夫人不顧也。需次會垣時,恆有花婆出入公館,忽帶少婦,攜珠翠求售。其為人也,輕盈軟媚,婦女皆愛憐之。夫人樂於盤桓,曰:「那得若個好娘子,長為我伴,則我得所托矣。」婦笑曰:「妾何如人,敢當夫人青目耶!妾夫素跟官,若夫人不棄,言於大人,則夫婦皆有倚賴矣。」長跪而請。夫人曰:「是不難。爾能並事大人,與我一氣,何事不可也?」婦再拜稱謝。適觀察入,夫人使婦遞茶,即以眉目傳情,觀察大悅,問此婦何來?夫人以夫婦願投靠對,觀察曰:「其婦如是,其夫可知。我正少一知心青衣,收之可也。」婦即迎膝叩首,觀察手援之,即扶觀察之手而起,益悅之,於是婦留而花婆去。喚其夫來,果乾僕也。其夫婦遂遷居鄰院,朝出暮歸,殷勤奉侍。觀察雖與婦情密,調唇撫乳,無所不為,而未及於亂者,公館無隙地也。一日,婦送茗至書室,觀察置諸膝而懇曰:「能畢乃公心事,則衣珠財物惟汝所欲。」婦曰:「非不甘心,奈眾目昭彰乎?無已,請遣我夫他出,晚至妾室,惟命是從矣。」言甫畢,報客至,婦脫身入。觀察乃以數十金,使其夫遠出干事,當晚潛入婦室,婦亦早歸,正好合時,其夫持刀排門突入,喝曰:「我知汝年輕。必不能安其室,果留男子,合殺卻否?」婦泣跪曰:「非妾敢犯救,主人勢逼,無奈相從。」夫曰:「必非主也,豈有身後貴官,而知法犯法哉?」婦泣喚主起,夫乃持刀視曰:「果是主人,將何以全奴顏面乎?」觀察曰:「汝能周旋,將以汝為長班。得官之日,政由寧氏,祭則寡人,能容之否?」其夫半跪稱謝,呼婦起曰:「汝好好伺候主人,我出差去矣。」觀察色喪神頹,婦起閉門,投懷而慰解之,始得安於陽臺。未幾,觀察得缺,竟以其司閽,婦則留於內室,不復出矣。其夫大權在握,任其播弄,觀察無可如何,聽之而已。然能勸其主勉事上官。未幾權廉訪,其夫招搖撞騙,無所不為。時有富室身犯大闢,許以數萬金出罪,富室知為廉訪信使,從之,得贓而遁,富室首於中丞。廉訪始知其事,亟傳婦嚴訊之。婦曰:「是非妾夫也,妾本妓女,彼以重聘雇妾來,認為夫婦,囑妾勾引主人,若得滿載而歸,許以半分,妾故願為之使。然不知其何許人,姓氏亦未確也。」廉訪無可奈何,坐此敗官。後婦之本夫來,又不得不重酬婦而遣之。 |
11 | 有徐大誑者,絲市中伙也。平日喜誑人取笑,以是得其美稱。一日,隨居停至吳下貿易,舟泊太子碼頭,居停謂徐曰:「予起貨去,汝留此須慎防之,此處多騙子,勿為所誑。」徐曰:「吾不誑人,人其誑我乎?人果行其誑,我將誑誰矣?」居停曰:「咍!此處騙子,皆鮮衣盛服,充衣冠中人。汝若遇之,必逢迎不惶,恐小巫見大巫,墮其術中而不覺也。汝必慎之。」徐曰:「諾。請予洋銀二牧,我將作虎邱之游。」居停給之而去。見肆有錫洋錢,為孩童所玩弄者,與真無異。問其價,枚值五六文,徐置百枚,又以百餘錢買一布囊,復大書日「某年月日某鄉某人置」。以棉紙裹錫錢,作兩封,納囊中,負之歸舟。易短褐氈冠,作鄉人狀。以紅紙開綢緞賬單,懷之,持雨蓋負囊,游於市。見古玩鋪前,坐一客,衣冠甚麗。時正隆冬,披火狐裘,貉冠皮鞋,手持玉嘴銀頭烏木煙管。徐有觸於懷,乃坐對門巨室階上,出其單與錫洋布目前,以真洋錢顛擲,而口作怨詞。正自囁嚅間,客見其多金,洋洋來前,喝問曰:「汝何等人?坐我府前,意欲何為?」徐忙收洋錢入囊,執賬單拜曰:「不識尊府,動擾不當。我某縣鄉人也,因侄女將嫁,兄與我百洋並賬單,使置嫁衣。我至大邦,不識大綢緞局在何處,又不知買單中物敷用否,無人指點,以是怨恨耳。」客接其單視之,皆奩中急需物,信為真實,笑指之曰:「北去里許,高墻大門內有綢緞局,是我親戚所設,兩京十八省客,皆販其貸,真大行市也。汝往必無欺。」徐曰:「我目不識丁,雖有招牌,奈不能認,請借貴步一引可乎?」客曰:「幸我無事,汝其從之。」徐負囊隨其後,行未幾,徐曰:「我尚未餐,腹中餒甚,官人肯同一點心否?」客乃引入面肆上坐,徐坐其旁,面尚未至,徐促額曰:「我患瘧痢未痊,不意又發作矣,中急而寒甚,奈何?」客曰:「去廁不遠,汝去登之。」徐曰:「奈此累墜物乎?」舉囊交客曰:「暫累官人看守,我非不放心,奈寒甚,乞假我短掛一披,煙管一吸。」客自思火狐短掛與煙管不過三十餘金,誆其百洋,其利倍蓰,乃故作躊躇而後解語之曰:「此百金物,汝速往速來,慎勿污我衣。」徐乃鄭重披裘執筒而逸。客待其出肆,攜囊遁回,謂家人曰:「今日誆得洋銀百元,當為我賀。」出囊審之,疑有偽,急請識者,方知皆錫物,不禁啞然失笑曰:「我一生騙人為業,反為人騙,數十年老阿婆,今竟倒繃孩兒矣。」 |
12 | 查禁倭煙之年,有偽符假役,在江河之間,挨船搜索,訛攫銀錢,為害行旅。惟不掠貸物,不攜衣裝,是以告訐之案甚少。有黠客販貨入楚,舟泊江濱,突來壯役七八人銕索郎當,手持簽票,口稱官命,查抄鴉片,入舟搜檢。見銀錢皆取之,以充飯食。值客臥病,其伙攔阻不及,盤纏被攫盡矣,不覺垂淚。客徐起見之,笑曰:「毋作婦人態。從來悖入者亦悖出,被將十倍償我,無憂也。」是時同泊之舟,無一免者,人皆切齒。黠客於是擇舟子之強有力者十餘人,飾以僕從之服,自乃冠水晶頂,造作令箭,急易快舟,尾追偽役,沿江而下。役擄掠滿載,忽繞出其前,使僕截擒,即以其鐵索鎖之。登郵亭而訊曰:「本廳奉軍門查拿偽役抄搶案,送省梟示。」先起其贓,彼舟載銀錢已數千矣,偽授皆叩首乞命。於是運贓入己舟,將偽役交驛卒看守曰:「候本廳稟報後,來取若人,勿任逃脫,自乾重罪。」竟揚帆逆流而歸,以錢俵分舟子,銀則歸己,無不歡呼痛快。偽役忽解悟,告驛卒曰:「是官也,何以獲贓不獲犯?假可知也。」驛卒亦悟,曰:「無論真假,我輩豈白與人看待哉!」偽役已無一錢,乃各脫其衣履賄驛卒,始得縱歸。 |
13 | 薌厈曰:騙子奇矣,然不過乘人所欲而中之,乃競有騙騙子者,使之笑不得哭不得,大快人心。可見天下事,出奇無窮。縱有智士才人,只好一齊俯首。 |
14 | 奸僧獄 |
15 | 浙有嘉禾生,為邑之巨富,將入棘闈,偕其妻與姑母僕婢輩,同赴武陵,寓西湖山莊,以便游觀。生婦少艾而佞佛,以天竺進香為請,生從之,命僕喚肩輿。僕體主人省約意,不投行家,散雇輿六乘,價甚廉。生婦艷裝盛飾,羅綺滿身,珠翠盈頭,價值千金,乃與姑母僕婦婢女輩乘輿而行,生騎馬在先,僕攜香燭隨行。至半途,生婦之輿桿折,五乘皆隨騎而前,是輿落後。一夫抽取折桿回去,謀易新者,一夫守之,僕亦立候。輿夫笑曰:「主人將抵山門矣。汝不以香燭去,有不失誤詈汝者乎?況五乘前行,僅一乘伙回易桿,即來,何須呆守耶?」僕信其言,追奔而去。一夫以桿來,共舁入亂山中。生婦惶惑詰問何以行僻徑,輿夫曰:「為時已久,恐官人守候,出捷徑,入廟之後戶,不甚便耶?」婦亦信之。未幾停輿,見墻缺朱門,輿夫輕叩其銅環,一沙彌提關出曰:「來耶?」至輿前,請夫人下輿。生婦曰:「我家人安在耶?」沙彌曰:「多在前殿,候夫人久矣。」生婦視沙彌,年不過八九齡,諒無他,不得已,從之入門,曲折引入密室,請夫人少坐。沙彌去而健婦至,生婦益惶急,亟詢官人安在,健婦笑曰:「休問官人,我輩皆香客,亦為大師掠至,無奈相從,汝若婉順,則此間吃著不盡。且人盡夫也。何樂如之?否則暴虐相加,無從逃避。」婦知入危地,悲忿覓死。一僧突入曰:「何來潑婦,入我法門中,敢肆橫耶?」喝令健婦並沙彌齊上。將生婦衣飾洗剝,以布帶縛其手足於醉翁椅上強奸之。生婦痛罵,又一僧以麻桃塞其口而遞淫之,婦亦昏沉如醉,聽之而已。至夜,健婦以米粉湯執鼻而灌,不得不咽,仍勸其相從,自苦無益。生婦任以巧言,合目不答,健婦以衾覆之而去。次日來,除其失溺,為之洗沐,焚香於室,群僧復入,互相嬲也。如是六七日,忽見群僧變色相謀,變頭接耳,不可聞。是夜健婦灌之以藥,冥然如死。 |
16 | 當生之入廟也,姑母與僕婦女婢俱至,惟不見其妻。未幾,僕亦奔至,眾問主母何在?曰:「隨即到矣,我恐香燭有誤,是以先來。」生曰:「今何在?」僕始以輿桿斷折易換需時對。生惶急,命速追之,自亦乘馬往尋。窮日之力,毫無影響。復使僕往接其姑婢人等,則輿亦不知去向矣。喚他輿舁歸。生在寓毆僕罵婢,終宵躁急,無法可施。次日入縣鳴冤,官為飭緝。過三日,仍無蹤影,生乃投省候試,與親友商之,老成者曰:「今大中丞愛惜士子,君鳩同考者百餘往訴之,較縣官得力多矣。」生從之,集多士投轅門,巡官以公狀入,中丞命傳原告與老成者數人,謂之曰:「某生應試而帶室人,且率之游蕩,本屬非禮,以致誨盜誨淫,皆未可定。然屬有此巨案而不能破,亦大吏之責也。」即令中軍率健卒五百,改裝易服,散布西湖各廟訪緝,限三日獲犯有賞。旋傳府縣官至曰:「屬有大憝,敢誘掠良婦,官不能破,朝廷何虛糜爵祿為也?期三日不獲,必登白柬。」府縣諾諾而退,命役數百人,假作香客,布散各廟,使生僕為眼目訪之。 |
17 | 逾二日無跡,文武員弁惶恐,共謀將挨搜僧之密室。僧大懼,以藥迷生婦,夜使健者負置乞丐茅棚,丐者驚呼,兵役咸集,見一蓬首垢面著僧衣褲之婦,奄奄一息,勢將斃矣。急喚生來認,確系其妻,呼僕婦來,舁之歸寓。以開通小藥灌之,窮日夜乃醒。見姑母在旁,泣訴所苦。時兵役因已得婦,皆回署稟報,生亦以前情補呈府縣。各官聚謀曰:「雖有婦而不知其地其人,將何以定案?無已,盡拘西湖僧,使婦辨之,冤可白矣。」乃使生歸而謀諸婦,婦愧怍難言,乘人不備而縊。生又鳴諸官,官亦無可如何矣。時諸僧已集千餘人,無不呼冤者。即有奸僧在內,無可對證,良莠莫辨,以告中丞,乃命兵役遍抄靜室,於蘭若內搜得女舄,即以所住之僧鍛煉成獄而斬之。冤乎不冤,未可知也。 |
18 | 薌厈曰:僧同不法,而生實自貽伊戚,冶容誨淫,何可厝嶄於火?是以律禁婦女入廟燒香,此正本清源之良法也。至案已成,即使婦不死,赧顏辨認。餘知此等奸僧,必不在千百眾之內,送女出時,早已糾集遠揚矣。然以僧室而有女舄,縱非此案奸僧,而平日所,諒必更甚於此,是以神洩其機,致被搜獲,斬之亦不為冤。況殺一可以警百,亦大中丞力也。否則,此等案件,地方官只好置諸海捕而已。 |
19 | 義 盜 |
20 | 黃八子者,太湖大盜。奉盜魁往劫富室,明火執杖者一十八人。撞門入內,挨房搜劫財物。盜魁入,見事主之女臥室,其女年甫十五六,聞外間哄鬧悲哭之聲,驚駭戰慄,蒙被堅臥而已。盜抽被,女墜,見姿色艷麗,強按於榻污之。諸盜掠得財物,齊聚外室,不見盜魁,黃八子復入搜尋,見盜魁擁女而臥,八子頓足曰:「噫!汝為此不義事,必遭誅戮,我等為汝誤矣。」盜魁起笑曰:「好花不採,枉生人世,毋相詬也。我讓汝一樂何如?」八子曰:「汝不記吾黨規條乎?採花必敗,天道昭彰,我將去汝不暇,尤而效之,非人也。」遂出告諸盜,辭別欲散。盜魁留之,不聽,與之物,不取,脫然長往。 |
21 | 至海昌,投縣,自首絲肆被竊案。此案實非八子所竊,因與是夜同時,冒之以就輕也。羈禁日久,因無原贓,不能結。時有刑書某,以辦漕虧欠收禁,八子深與結納,問得若干銀,可仍回刑房?書以四百金告,八子曰:「是不難,我為先生完此事。」書悅曰:「果能如是,我必有以報。」因此交更密。書家送飯食,恆與八子共之。一日晚膳,食燉羊腿,八子甘甚,問系自置乎?書曰:「買諸市肆。」八子曰:「何處有?」書曰:「熟食鋪皆有。」八子驟欲飽啖,書曰:「門已封矣,明日囑家人多備可也。」八子不能俟,取錢出院,但聞鎖鐐脫落聲,禁子出視,只有刑具,而八子不知所矣。書囑禁卒勿張皇,此人去必來,決無他慮也。未幾,仍鎖鐐而入,肩羊腿,笑曰:「幸不辱命。」共切食之。書曰:「君去來何其神速?」八子曰:「我今與先生交深,敢以實告。我因盜黨採花必敗,避重就輕,故認此案,惟原贓難得。先生出後,可托事主,不必深究,見贓即領,我事畢矣。不然,脫禁而去,亦有何難?所不肯為者,避前事耳。況我日在禁中,夜則游行自在,同盜多人,皆不及知。今已與先生言明,夜將往取財帛,以了先生事。」因復潛出,伏巨室屋上,系庫書某家,方夜宴,為出脫一重囚,納賄千金。八子俟夜深人靜,竊取而回,次日,以四百金交書,完虧釋放。值是案破,緣被奸之女羞忿自縊,事主上控,上峰奏參,奉旨嚴拿,盜魁與十六人全獲,無一漏網者。供及黃八子,行文到縣。刑書以八子是月日夜方在此行竊絲肆,豈能遠往三百里外從盜乎?其為仇攀可知。啟令移覆,彼處亦不深究。書為關說事主,以物之相似者,充原物領認,八子之案遂定,以其自首減等,城旦而已。 |
22 | 薌厈曰:好好色,人情之常,賢者不免。八子盜也,乃能力拒此關,非有大魄力不能。故其藝亦甚精,惜乎無有能薦之者,若得其人為將,國家何憂外侮哉? |
23 | 嚴氏 |
24 | 金閶張子,率妻嚴氏,在都市開張雜貨肆,即在後胡同作寓。其宅三上四廂,垣外客房三楹,寓內惟少妻幼子,雇一年輕嫠婦作伴而已。肆內一伙,年逾五旬,嚴作餐,其夫傳食。伙憫主人之勞也,曰:「何不覓一僕,任其事乎?」張子首肯。其伙每早起,灑掃肆外,似已有人代為掃除潔凈,留心察之,則一少年所為也。伙叩其意。少年曰:「我南人,落魄於此,日為人效奔走以糊口。夜寄廡下,君雖不知,我心不安,略效微勞。何足齒也?」伙悅其勤敏,薦與主人試用。其人不惜辛勤,不辭勞瘁,凡所作為,能先得主人意,內外皆愛憐之。但半載為僕,已暗與嫠婦通。 |
25 | 一日,張子置貨赴通州,囑其僕住客房,守門戶,惟嚴氏帶十二歲子,與嫠婦同室。漏三下,子已沉睡,二婦尚作女工,忽有叩房門者。嫠婦拉關,僕操刀入室,突擁嚴氏曰:「汝必與我為歡,否則殺之。」嚴氏急呼嫠婦護救,嫠笑曰:「一家人,無傷也。主人不在,姑試嘗之。」嚴氏知其同謀,料難力敵,轉嗔作喜,謂僕曰:「汝果有情耶?此室有孺子在,恐被目見,事必洩漏,不能永歡矣。汝先入西廂俟我何如?」皆笑目:「真精細人也。」嫠先抱其衾枕而去,僕料其孤力難拒,亦攜刀隨往。嚴氏乃去大衣,緊束其身,潛入西廂。僕起擁抱曰:「果來耶?且解我渴。」嚴氏笑卻之曰:「我索愛汝精細,今何粗莽乃爾?此事也,我向不願清醒相對,是以男子在家時,合有藥酒,臨時飲之,能堅戰,身女交暢,不亦可乎?」嫠曰:「我亦知之,未得嘗試,仰慕已久。」嚴氏曰:「今我三人同心,可嘗試之。」乃指藏酒所,同嫠取一樽至,並攜果食,共傾飲之,香美異常。嚴氏力勸二人盡量,且媚灌其僕,任其嘲戲撫摩,若甚甘心者。僕乃大醉,自脫上下衣,仰臥炕上,呢呢語曰:「速來試我具。乘此酒興,切勿再延。」嚴氏遣嫠睡去曰:「事畢,易汝何如?」嫠婦含笑去。嚴閉門,索其刀,猶在身畔,乃舉刀力砍。已破其腹,僕躍起,復劈其腦,仰跌炕上,手擲足揚而斃。嫠聞聲,披衣叩門,笑曰:「汝等如是猛戰,鄰舍聞之,不洩漏機關耶?」呼僕開門:「我欲作壁上觀也。」嚴乃反臂隱刀身後,潛拔其關,嫠撲入,瞥見炕上血尸,正欲聲喊,嚴從腦後力劈之,顛撲炕上,亦斃。乃解棄血衣,攜燈出,反鎖其門,回房與子同臥。 |
26 | 次早,倩鄰婦呼其伙來,告之曰:「昨夜僕與婦同逃,幸未竊物去,汝速遣人喚主人歸,商其事,合報官否?」伙雇人喚張子回,詢其事,嚴含糊答對。夜深人靜,方以殺奸事白之,張子愕然。嚴曰:「君必首之,有罪妾任。若潛隱其事,日久必破,君亦不得辭其咎矣。」張子思其言,遂首諸司坊,官來驗訊,嚴氏侃侃直陳,奏交秋部大司寇鞠之。嚴氏理直氣壯,堅執不撓,乃釋嚴氏夫婦而瘞二尸。案定後,鄉人之宦游京師者,咸羨嚴之膽智,公懸額以旌之。 |
27 | 薌厈曰:智明者,膽必壯。嚴氏初心,亦猶恆人,未嘗不呼嫠婦共拒。迨嫠婦同謀,知難免矣,乃速轉關作蕩婦態,誘其入我彀中。刀可得,仇可報也。然亦有天幸,若僕必欲先污之而後飲,我知僕之命,必不能脫其手。而嚴氏不得為完人,飲恨無窮矣。或曰:「必不被污也,僕視嚴氏猶幾上肉,斷不能脫我口,何妨姑且作樂?況以兩情交暢之言動之,有不垂涎願從者乎?從之,則必酩酊,二人皆自取殺身也。」我願世之君子室無嚴氏,斷不可使少婦壯僕在一處,即有嚴氏,多一事,不如少一事也。 |
28 | 悟知子 |
29 | 悟知子,不知何許人。初業儒,不得功名,棄而學賈,不得財帛,偃蹇半生,一無成就,幸無妻子,孑然游蕩。遇江湖卜者,學推算五行法,昕宵研精,寒暑不輟者三年,恍然大悟曰:「道在是矣。」隨立肆於市,垂簾賣卜。詣之者,所決事皆當,故得錢無虛日。正為人作卦,左右環觀,猝有一道人來,著折角巾,襤襶不堪。坐椅上,椅頓折,人皆笑之。道人抱歉將行,悟知子婉留之。卜完人散,悟知子詣道人膝前,跪稱仙師求教,那道人曰:「予游方之士耳,何所見而仙予?」悟知子曰:「弟子早推定數,請觀坐壞之椅背。」道人觀之,上書「某年月日,此椅為仙人坐折」。道人曰:「孺子可教哉!惜費聰明於無益之地。子既仙我,盍言爾志?」曰:「求賜仙丹,度脫塵凡,相隨門下。」道人笑曰:「子猶俗見,誤甚。子先業儒,曾作文投明師。道家丹藥,猶儒家筆墨,子能吞墨舉筆即成名家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「能使師入爾心腹,代為著作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「能求師一日間誨汝作通人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「我知汝不能也。仙道猶儒道,須專心致志,歷階而進,斷無餌一粒丹即飛升天上者,皆好事者托詞以誤世也。子善悟,我先示子丹頭。」乃從袖中出一軸展之,中間大書「誠」字,上書「真」字,下書「妄」字,右書「實」字,左書「幻」字,曰:「此即大丹原委,成始成終,盡在於是。」悟知子曰:「弟子愚昧,敬請詳示。」道人曰:「上求其真,下劈其妄,右依即實,左依即幻。如為人之道,孝悌忠信,禮義廉恥,八者無愧,是即誠也。天豈有棄此八字之仙乎?故入道之始,曰真人,言真能克盡人道也。一有不然,即流於妄。綱常既不明,則人且不成,何有仙乎?能右此八字,敬慎勿失即實,實則德明,無物不明矣。故曰『至誠前知』。左此八字即幻,幻則狂妄,荒誕不經矣。故曰『左道惑眾』。子能一心守真實,去幻妄,誠在其中,自然入定,定則靜,靜則精氣神三寶之先天自見,見而團聚之勿散,即是內丹。道在是矣。」悟知子曰:「師所云理學常談也。道盡於此乎?」道人曰:「儒釋道三教同源,其流則分。儒在明明德,釋在渡羅密,道在清靜頭,彼聖佛無不從此入門也。即如子之神卜,亦從庸流所論五行入手,能劈去浮游而存精實,非由一誠得之乎?大小一理,子何信其小者而略其大者乎?」悟知子曰:「唯。」即失道人所在。三年後,悟知子亦不知去向。 |
30 | 薌厈曰:純陽為仙,純陰為鬼,人在陰陽之中,故可鬼可仙。惟刻求誠明,自有四通八達之日。任意荒怠,即中七情六欲之迷。道人所云,堂堂之陣,正正之旗也,明者自知。知而不行,行而不專,是自趨於鬼道也。 |
31 | 潘善人 |
32 | 潘翁,粵東香山人,談者忘其名字,生在前明中葉,家貲千萬,席豐履厚,有善必為,如刷印經文、創修廟宇、造橋鋪路、掩骼埋胔,以及贈親朋、濟鄰里,猶不足以盡其心。乃日食千百人,不使邑有乞丐,當博施濟眾時,有媼旦暮必至,索食飯之,索飲茗之,無倦色,如是者久,無如旱澇之年,聞善人之名者,遠近就哺,日以萬計。翁雖富,力漸不支,然不肯中止,猶去質庫,賣田宅為之。迨時和年豐,災黎散而善人貧矣,前媼尚日詣之。翁猶自減口糧以為之食,始縛不怠。媼不自安,謂翁曰:「我孤獨無歸之嫠也,今汝業已敗,我何忍累汝?曷以住宅施我作大士閣,我願為優婆夷,自主香火,藉以常得溫飽,無求於汝矣。」人旨怒叱之,翁曰:「諾。」即謀遷妻孥,舉宅以施。 |
33 | 媼曰:「汝舍去,將何所依?得無怨我乎?」翁曰:「否。北郭外有山地數頃,因歷年旱澇,寸草不生,無人肯售去,結茅廬亦足棲止,何怨之有?」媼曰:「此地吾前見之,有大風水在,汝因歷年為善,未及葬汝父母,今既已遷此,我當為卜宅。其山之陽,枯木之下,天生石穴一區,直佳城也,窀穸於此,不但舊業可復,將億萬斯年吃著不盡。汝信之乎?」翁曰:「謹受救。」媼執引送之,指牛眠穴,坎三離向,以羅浮為案,以大海為蔭,曰:「此凡夫之所見不及者也,且使廬墓而居。」乃出異果數斗,給之曰:「以此遍撒荒田,俟其生長勿伐,三年乃成,三年後,必有蛇虺守此,汝當別遷。欲得此異物者,惟五月五日,可使健男子身塗雄黃,醉飽來伐取,行將獨擅天下之妙業矣。」翁曰:「將為何物?必先教之。」媼笑曰:「汝將來觀其形狀,似何物即創為何物,何必先知?但我所與者,菩提果也,勿以予人。縱予人,無益。」媼乃去。翁於是安廬種果,半載方休。入城視己舊居,已成觀音堂,香火甚盛,有尼住持,媼已不知去向矣。 |
34 | 翁歸不數月,其物萌茁,形似芭蕉,遍山皆是。愛護之,勿敢伐。歷三年,葉形成扇,翁乃剝其粗者,賤售之。人皆爭市,一夏得數萬錢。時已有巨蛇出沒,毒氣射人,翁不能存身,仍遷城市。次年,如媼囑,以重價雇壯丁,於五月一日始,人各執斧持鉆,腰帶雄黃酒,繩索入山,砍其細者,捆載而出。五日畢事,揀其細心完善者,以玳瑁象牙作柄,綿繡其邊,一柄值銀數錢。商販之徒,爭來售置,其門如市,後遂廣行宇內,自貴官長者、文人墨士及閨閫中,幾至人執一柄,以為雅玩。以是復業,傳至子孫,至今三百餘年。家益富,他人欲竊效之,俱不能,蓋蕉為虺蛇所守,平日入山者,受毒即斃,故無敢竊。親友乞其種,亦未嘗吝惜,但樹他處,變為美人蕉,結花嬌紅可愛,葉小而脆,不堪作扇,然後知媼即觀自在菩薩,傳翁絕業,為天下後世為善者示勸。 |
35 | 薌厈曰:天之報施善人也,大善則大報之,小善則小報之。如潘翁之博施濟眾,直欲掠美唐虞,天乃報以萬年不拔之基,以是知生物不測,造化無窮。 |
36 | 身毒國 |
37 | 無無子者,不知何許人,亦不詳其姓氏。其為人也,憤世嫉俗,好作汗漫游。一日,附洋船隨風飄至一國,見其人凹目深鼻,皆衣白,熙熙浩浩,無爭競心。見中國客到,爭飯之。米大而香潔,無肉食,並無菜蔬。雖言語不通,而貌甚恭敬。走報一紅衣老者來,自言曾出使中華數次,能華言,邀無無子至家曰:「先生欲知我國風土人情乎?請譯而道之。我國分男女兩部,王曰元首,男部統之。其下十二司,分三等。上司三,曰耳目司、口鼻司、喉舌司。中司四,曰左肱司、右肱司、心腹司、臂指司。下司五:曰前陽司、後陰司、左股司、右股司、皮毛司。十二司戴元首,合而為身毒國,毒譯督,言一司總督諸司也。耳目口鼻喉舌最貴,比中華之宰相尚書卿貳,左右肱比都督將軍,心腹比撫按,臂指比提鎮。前陽主刑名,後陰主錢穀,比中華之有司。左右股比汛弁,皮毛司比佐貳雜職。自王以下,皆布衣,以色分品級。王衣黊,上司衣朱,中司衣藍,下司衣青,民衣白。田地無主,亦無曠土,產香谷,大於中華之稻米,一歲三收。至春夏秋三時,人之有力者,不拘何地,盡量布種。自王以下,並耕而食,無分彼此。諸司督耕,能多得穀者,司舉奏王,以下司爵之,有遞遷至朱衣者。第非考較出身,僅虛職榮之耳。怠情者,發窮黎島,日給一粥終其身。年豐,則家藏一歲之用,餘盡歸元首,分貯十二司。若歉年,十二司積儲,仍散於民,故無饑饉,亦無貧富。上下皆食穀,不知有菜,何來葷腥?雖產有金銀珠玉寶貝,不足貴也,不過為布地飾屋之需,狁中華之磚瓦朱粉。所貴者米布,如中華之銀錢,凡動用之物,皆以此交易。我王相傳為凈飯王分枝八十四世裔孫,其長枝,即阿彌陀佛,代傳一那摩佛,即中華所稱喇嘛大班禪活佛也,能參四禪八定。諸司選民之後,俊秀者送入學道,或三四年,或五六年,由那摩佛考較道行之淺深,送王補諸司缺,故皆慈祥,為國為民。後曰元後,女官統之,凡女皆習工作。自後以下,俱能種棉織布,成衣以易穀食。凡男年二十以上思妻者,投前陽司送女部,後配與年相若者一人,三宿而去。若再過之,則又另配人矣。生女則留,生子,撫養至五六歲時,發男部,任人子之,只許人領一子。有夭殤者,許再,故民無氏族,亦無絕後之人。凡男女年至六十,不耕織,所頒女子,力作養之,亦無委棄者。死則公殮以大甕,亦無棺槨。鄰邦皆尚繁華,以我國為鄙陋,故無侵犯,我國只求內治,亦不征伐。故自凈飯王以來,數千年不易姓,如是而已,無他長也。」無無子大悅曰:「此極樂世界,我願受一廛而為氓。」老者笑曰:「我國法,不留外人。子回中華,臥而思之自得,何必留此?」乃悵倀而返。 |
38 | 薌厈曰:身毒國十司皆妥,惟前陽、後陰二司尚可議。以前陽能剛能柔,能進能退,故主刑名耶?然少者浮躁,老者疲軟,奈何?至後陰只出不入,何可司錢穀耶?或曰:「後世之能者,出糟粕而納精華,君其未知之耶?」予笑應曰:「唯。」 |
《卷四》 |
1 | 某制軍夫人 |
2 | 某制軍由科甲出身,好士愛才,門下皆一時譽髦也。制軍風雅甚,如夫人甚眾,琴棋詩畫各擅一長。咸使名士傳之。有某孝廉者,年逾弱冠,品貌俊逸,詩如其人。家屢空,投制軍謀食。時制軍新得寵姬某氏,詩筆清新,與孝廉相類,遂使姬作女學生。傳遞詩詞,兩情甚洽,有文君之約,而未得其便。值制軍壽誕,內外優劇百戲並作,乃乘喧雜時,姬訂孝廉卷其細軟,逾花圃後垣同逸。次日,僕婦書童報二人夜不歸室之事,制軍大怒,傳心腹武弁入內室,授之劍而諭之故曰:「迅往南追取二人首。認姬作汝妻,被孝廉奸拐,故追而斬之。投所在官司自首,汝既無罪,且不次超遷汝職。」 |
3 | 弁領命將行,夫人遽出喝止。乃諫制軍曰:「機事不密則害成。此等事想已颺播省垣矣。引盜入室,斬之非義。一頂綠頭巾終脫不去,徒然掩耳盜鈴,不貽笑士林耶?且孝廉才名甚著,愛之者不僅夫君一人。使士林抱不平,察實而發其覆,貽害無窮矣。夫君聰明闊達,豈不見及此?妾恐一時忿怒昧之耳。」制軍不覺怒息,曰:「為之奈何?」夫人曰:「是不難,昔楊越、裴晉二公,皆人傑也。盜其侍妾者,不但不追,間有厚贈者。曷不仿而為之?請作札遣家人贈以行資,則孝廉有不感愧圖報者乎?且以美姬贈名士,古人恆為之。不但士林不笑,且寬大之譽遍環區矣。孰得孰失,君試思之。」 |
4 | 制軍大悅曰:「非夫人之論,我幾大誤。」即作書以四百金遣奴子追贈,其書略曰:「僕年逾花甲,所以室有少女者,非自好也。誠以聰明俊秀之產,造物亦幾費經營,使之誤配莽夫,殊深惋惜,是以羅而致之,且隨其姿質教成學術以配君子,豈非天下大快事耶?故某女遣隨足下,僕早有作合之心。所不預言者,緣此女學未大成,欲其精進而後成之。不意巫山神女,競自投楚王矣。其識見亦屬非凡。僕當順其情,以遂好逑佳話。但不別而行,妙手空空,腰纏何藉?未免累及君子。故遣下走饋贐,伏冀哂存。所有足下行囊,與某女衣飾,俱撿點附上。」 |
5 | 二人得書,慚愧悲感,望東叩首,曰:「夫子之德竟是二天。當作犬馬圖報。」再拜作稟,申意其詞曰:「憶自亥子春秋,獲游夫子門下。巴渝妄奏,得近雲門;菉葹下材,頓親琪樹。乃康成雅度,欲聽慧婢之詩;而小子何知,俾作麗娘之傅。於是銀蟬入戶,共賡隔巷之清歌;紅杏出墻,願借鄰家以艷色。以致宓妃留枕,非關韓豫偷香。攜手星奔,抱衾露宿,方虞飛洞賓之劍,何期添裴晉之裝。夫子休休有容,勤勤樂育,使狗偷鼠竊,不作青磷;成鳳侶鸞儔,同偕白首。且高以贐儀四百,行李增光;從此弱水三千,片帆穩渡。感周旋之仔細,益愧寸衷;期報答以辛勤,難酬尺澤。惟思礪頑鈍之器,庶不貽冰鑒之羞。千載遭逢,萬言莫罄。敢因臂指,敬布腹心」雲云,後孝廉捷南宮,由詞林入諫垣。有與制軍為難者,多方營救之。與某姬偕老且多子云。 |
6 | 秦良玉遺事 |
7 | 女帥秦良玉,石柱土司所屬人也。生而警敏多機智,父母皆愛憐之。有兄莽夫也,良玉五六歲時,鄰人被竊,多方構之不得,與其父咨嗟嘆惜。良玉曰:「無事多求,此必米具所為也。」鄰曰:「何以知之?」玉曰:「我本不識具,日者潛窺汝室。彼以我為幼,不之避。倏又一人來呼日,『米具,汝何為耶?』具即與耳語而去,是夜被偷,非具而何?」緝之果得。 |
8 | 及笄時,土俗皆自擇夫。春秋之際,縱少男女於山野,唱歌求配。有馬生者,土司宗族也,年及冠,無父母昆季,貧而好學,美秀而文。玉一見即攜手同歸,父母及兄皆貧之。玉曰:「事在人為,我只求同心者耳。貧不足道也。」謂生曰:「君得我不憂不富貴,我得君不憂不多聞。君所感者家貧,我所感者腹貧。家貧易為力,我請任之;腹貧須好學,君其為我助之。」生曰諾,相得甚歡。良玉恆執女工伴讀,輒有所悟,忽謂生曰:「君所讀之書,以治身心則有餘,非我輩救時之策也。曷求富強之學,以成我願。」生乃購借《韜鈐武備》及《三農致富》等書數十種,閉戶講論。 |
9 | 年餘,玉曰:「得之矣。」乃出門遍歷荒山,得無主之地數十頃,歸而盡其所有皆易錢,不足,乞貸父兄親族以益之。使生置芋粟,一名包谷,此賤而易成之物,遍撤山地。玉乃日游裏閭,結好眾瑤婦,得其愛戴心,謂之曰:「本年當大旱,救荒之計我已密布山間,將來成熟時可以周濟汝等,但須為我照料耳。」眾婦皆悅,為之挾刃巡邏。秀實時爭為收割,不失一莖。時果夏秋無雨,禾苗枯槁,惟此獨茂。玉乃計口授瑤婦粟,歡呼拜謝而去。尚餘千鐘,糶之得千餘金。償債之外,猶稱小康。次年,瑤婦皆來請種,願為耕耘。玉曰:「今年應澇,惟稷獨成。」購種遍播之。夏秋果大雨,諸穀皆淹沒,稷高丈餘,不畏水,又獲豐收。仍分給酬勞,外剩數千鐘,糶之大富,起廈屋居之。 |
10 | 他察官民皆乏食,流為盜賊,而石柱賴以無恙。男女咸敬佩良玉如神明,願為服役者甚眾。玉擇其勤能者留之。生亦喜曰:「卿何以知天支,測之皆驗?」玉笑曰:「《前漢書》曰『巢居知風,穴居知雨』,我師蟻耳。凡旱年其穴必深,澇年必遷高處。以是卜之,百不失一,何須高談天文,應奇驚異哉?」生乃服其讀書之得聞也,曰:「卿言富,則果富矣。貴烏在?」良玉曰:「勿急,我後必貤封君,為天下婦人吐氣。但目下大憂將至,奈何?」生曰:「方安居樂業,何出此言?」玉曰:「富者盜之餌。且鄰寨饑荒,有不覬覦我哉?我司官素懦弱,又不知訓練,猝遭強暴,鮮不傾覆,是則可憂也。君速購銅鐵木石,覓巧匠,我將仿諸葛法制連弩,傅以見血封喉之藥,作救急計。」於是作勁弩千張伏垣外,夜則埋機當路。凡藏粟帛之處,半穴其地作窖,中布鐵蒺藜,亦傅毒藥,上以板覆之。內室財帛皆露,板皆作機,自行無礙。人踏之,觸機翻轉,顛入窖,著蒺藜立死。 |
11 | 布置方罷,而鄰寨果生心矣,使數十人行竊。知生家富,先攻其室,為連弩射死者半。破宅門入皆奔倉庫,顛入窖死者又十之六七,僅剩十數賊。鄰人救至,咸縛之送司,於是鄰寨藉以為詞,遍邀各寨,群起而攻之。土司驅市人而戰,大敗,遂殺土司。寨民大恐,公議良玉之夫系土司宗戚,應襲職。眾曰:「不如其妻。」群入生家,堅請良玉掌土司印以禦寇。玉曰:「禦侮之道,須眾齊心,如臂指之相使,乃克有功。若人各一心,前車可鑒,是死我矣。君輩能聽我號令否?」眾皆曰:「凡我寨民,所以得溫飽者,皆出夫人之賜。誰不願為效命?如有異志,眾共戳之。」良玉察其情切,乃出視事。先點千人,各予連弩一張,一發十矢,命其兄統領,射退烏合之眾。於是,略其地方三百餘里,料其民得十萬餘眾。立為大寨居中,以親信者同住。環作小寨,居其民。擇其強壯者,訓以兵法,坐作進退,井井有條。寨外掘長壕周匝,壕中皆置毒蒺藜,上覆機板,並如居室法,外伏毒弩。寨之四隅樹長木,木顛以轆轤懸竹屋。穴孔向外,以老花近視二鏡疊作筒安孔中,即千里鏡也,能睹百里外人馬。使能書者居其上,以長繩懸鈴達內營,名曰天觀,一有所見,即書條搖鈴索報信。又掘地三四丈,埋甕,使耳聰者臥其上,能聞百十里人言馬嘶。亦以鈴索達內營,名曰地聽,一有所聞,亦如前錄報。再遠則廣布細作,故遠近巨細,無不周知。又作連翔陣,人各執噴筒,以毒藥煮細沙,晾透納筒中。每伍間弩手一排護之。戰必搶上風,順風揚沙,入人目即迷,疼不得開。弩手槍手繼之,是殺瞽目也,故易勝。 |
12 | 時敗去之賊復邀洞獠,大舉而來。先驅牛羊駝馬在前,土車隨之,至寨前,觸弩機中箭者畜牲耳。箭盡,即以死畜並土車填壕,一擁而入。則良玉已遁,遺有糧食甚廣。眾皆以為得計,居之不疑。未幾,寨中地震,火炮直沖。頃刻寨地皆陷,糧食中火箭火球竟發,煙焰迷空,死者數千人。餘賊爭奔出寨,則圍兵四合,眾皆請降。良玉審其為惡者誅之,脅從皆釋縛,賞以口糧,曰:「去留任汝。」僉感德畏威,皆曰:「願從夫人,雖死不去。」又益數千人,旁寨咸服。乃教以屯田富強之法,遂雄據一方。生大悅曰:「方賊之劫寨,卿何預知之?」曰:「得天觀地聽力也。賊來時,牲畜在前,土車隨後,早以見聞得報。我知此法前寨必破,故退伏於外,而以地雷火炮伏寨中。彼見寨多糧食,諒必停留,不知中藏火箭火球等物也。彼方住歇,我使人由地道燃火線轟擊,賊已膽裂,外又促之,進退不得,有不降哉?今以降人居外屯田,有益無損,是以日見富強。」生曰:「今富貴全矣,卿誠天人也。」良玉曰:「富不過百萬,貴不過土司。卑卑者何足道哉?行將建大功於國家,膺天朝之高爵厚祿,方吐英雄之氣耳。君姑待之。」 |
13 | 此前明崇禎間事也。時寇圍京師甚急,檄四方勤王師。良玉偕其夫拔寨俱起,使其兄前驅,順風揚沙,轉戰皆捷,京師解嚴。帝大悅,召良玉入覲,欲侯之。玉辭曰:「侯及婦人,古雖有之,非天朝體制。無已,請貤封夫主。」乃召馬生,以為靖北侯,賜予無算。以良玉為勇烈夫人、石柱大元帥。謝恩出,閣部索賄,玉謂其夫曰:「朝綱紊矣。帝之左右皆諂媚貪讒之輩,勢必不久,勿預其禍。」遂托故告退,振旅而歸。秦良玉之子孫,至今世襲土司勿替。 |
14 | 薌厈曰:觀制軍夫人與秦良玉所籌畫,古之偉丈夫不過如是。不意巾幗中有此人物,天開奇局也。予向讀《易》,疑陰陽之說。陽盛於陰,何不曰陽陰?或曰《易》卦皆倒裝,終不足以解惑。今觀二夫人,方知陰之明者,直可蓋陽,此陰陽二字之確解也。 |
15 | 某郎中 |
16 | 郎中某,武林人,能憶宿世事。雲前生為蘇郡庠生,六十無子,家寒教讀度日,僅足夫妻糊口而已。自曾祖父母以下三代未葬,恆以為憾。乃發願每夜焚香一枝,跪告天日,願減己壽,俾進財百金以葬三代,死亦瞑目。積虔五六年,未能如願而卒。 |
17 | 其魂飄然入陰司見閻羅王,王曰:「此孝子也,願減筭以葬父祖。不知汝父母生前惡業甚多,致汝絕後。汝雖一點誠心歷年不懈,但生平不過安分,無大功德,不足挽回造化。然孝思可敬也。」賜之坐。左右報大孝子到,王命開正門,身出迎之。見一披發尺餘,鳩形鵠面之丐,鶉衣百結,水濕淋漓,見王下跪,王扶之起,攜手而入,設座生上。王獎不絕口,丐觳觫不安。生甚疑慮,王顧之謂生曰:「汝疑此君乎?此君鎮江人,生於貧家,自幼失怙,其母攜之乞食。至七八歲時,膝行隸乞,以養其母。又逾七八年,其母老病不能行,此君負之,哀號於市,人皆憐而濟之,必飽其母而後敢自食。如是者十餘年,其母病卒。此君求化一席,創土埋之,投江而死。是一生專行其孝,別無他志。孝為百行先,出於下愚之人,豈不足以感動神明哉?」正議論間,忽見紅光照耀,瑞彩繽紛。堂上堂下吏卒俱俯伏,朱衣判報聖僧來矣。王亦下堂跪,見五色雲自天降,中立一胖大和尚,以手援閻王起而笑曰:「老僧七世修行,尚須過臺下。不知何歲西行耳?」王肅容致敬曰:「聖僧根蒂既深,證果不遠矣。」和尚曰:「正恐墜落耳。」乃設座公案前。王侍立,和尚命之坐,然後隅坐鞠躬。時生與丐皆避殿下,和尚舉目遍觀,在群鬼中指曰:「此二孝子也,請來相見。」二人入拜。和尚合十答禮,皆命坐。左右獻茶,和尚舉杯謂二人曰:「此茶飲之味性,然不飲則違天條。老僧請以法解之。」命二人擎杯至座前,和尚默誦神咒,茶水自涸,各舉空杯對閻王曰:「飲訖矣。」王唯唯。髯判執簿進王曰:「聖僧下降吉時到,請即飛升。」見數鬼卒扶長梯置殿前,王肅和尚登梯,和尚曰:「有緣者二子,可以同登。」王即命判注簿,使二人相隨。僧前丐中生後,直上數百級,足力不濟,乃墜,囡然一聲已作孩矣。 |
18 | 開目見本生父母皆喜曰男也。生覺頂心虛怯不能言,惟笑啼而已。得乳甘美果腹。至三歲,囪門合而能言,憶前事了了,如在目前。知鬼神敬孝子,是以一舉一動無不曲體親心。父母愛如珍寶。前生所讀書不忘只字,五六歲即理前業,能詩文,稱神童。八歲入學,十三舉於鄉,十七成進士,授禮部主事。父母相繼歿,哀毀盡禮,守制三年。二十而娶,入都復職。元日大朝,隨班禮畢,皇上退殿。一太監至主事前,問姓名官職,曰:「某親王有命,請主政公今夜入府有話。」授以牙牌曰:「持此以達,門官即不敢阻,得速見也。」主事向不識王,心甚疑之,然不敢拒。歸宅,晚膳後登王府,以牙牌手版交門官。引入見王,其狀貌即大和尚也。王笑迎曰:「故人猶憶前事乎?」主事再拜曰:「唯不敢忘我王大德。」王賜之坐,曰:「余在殿上遙睹君貌猶昔,故使人招君話舊。君今雖登仕版,然世事紛擾,不若修行之樂也。餘生不食葷,憶前生所作工課,惟默為之,恐駭聖父母聽聞耳。然時時懼墜落,不敢稍生妄念,今將回首矣。君何不棄官入道?」主事曰:「固所願也。但家貧子幼,難擺脫耳。」王曰:「事不難,君記孝丐否?余將使彼助君,不可為外人道,靜候時運耳。」主事起告退,王曰:「君去不必再來,修心為要,無多囑也。」主事叩謝而出。 |
19 | 未幾,琉球國入貢請封。內降特旨,以主事為正使,假一品服飾,乃謝恩領敕,會副使航海而去。至則國王於城上架天橋,鞠躬逢迎,主事見王披發削臉,猶有丐狀。王行禮受封畢,執主事手作華言曰:「故人識賤丐否?」遂大笑。主事曰:「大王孝感動天,作一國主。如某卑卑者,不足道矣。」王笑曰:「天使何讓也?王,人不大於諸侯乎?吾今有私情奉托,天使榮旋時,敢以萬兩黃金為囑。若還至鎮江,吾前生之母尚土葬江邊白楊下,以一小半金為吾母買棺拾骨,遷葬高原。墳前立一廟,置地百畝,招僧主之,歲時祭掃,以畢我願。餘金贈君以表相識之情。至正副天使,別有常儀,君請勿辭。」主事因聆親王先囑之言,故直受不辭。 |
20 | 事畢還朝,遷郎中,以酬其勞,訪親王則前月薨矣。乃悟世事虛浮,旋即辭官。歸至鎮江,為琉球王畢所事。因念前生之三代,至蘇郡訪其家,則老妻早故,陋室中八柩尚存,盡舉而厚葬之。回家餘朱提數萬,交安人撫其子,己則附居廟宇之清靜者,依高僧奉佛以終。 |
21 | 薌厈曰:人惟知目前,故昏昏然營營然以畢世。若知前生,則甘苦備嘗,有何意味,不入空門,欲歸何所?惜世皆俗僧耳,南無阿彌陀佛。 |
22 | 術芷治痘 |
23 | 痘瘡者,父母欲火所結,病在先天。天一生水,故人之五臟腎先成,火毒伏其中,感時氣即發。其有平險者,父母入房時,清心寡欲,不茹葷酒,則毒輕易出。若食有毒之物,而又沉醉,所生子女其毒必重。不見富貴之兒,殤於痘者多,貧賤之子,傷於痘者少乎?若痘出幼年尚可,成丁婚配後出痘,成者甚鮮。蓋先天巳傷,不能通達故也。凡醫皆執此說。 |
24 | 鄉人黃大者,年二十,父母已故,娶有妻室。幼未出痘。是年春間痘癥盛行,黃大忽患大熱,一身盡疼,入於骨骸,求死不得。七八日間,面現紅尖數點,其妻請鄰翁視之,曰:「此痘瘡也,甚險。」乃延痘科診之,曰:「陰虧甚矣。必補托而後可,以六味地黃加減。」立方而去。其妻以百錢求鄰翁取藥,翁曰:「我家潮濕,甚思買蒼術、白芷薰屋,正好乘便。」遂入市擇興旺藥肆,投以錢與方並買術、芷二十錢。鋪伙甚忙,包藥之際,以藥方誤插術、芷包上。翁不知也,至家,交有方者與黃妻,囑速煎而進之。黃大服後,即得安眠。翁夜生盆火,開包取術、芷,則皆藥料矣。急往叩門問之,黃妻曰:「已煎服半日,睡甚安,似大見效。」翁不敢言而回。次早往視,一身痘花皆現,光明磊落,且索飯食,神氣間如無病者。翁詫異,即代為延醫復診,醫曰:「已反逆回順,非我重用地黃,不能如是神速也。今可不藥收功矣。」翁心中抱歉,朝夕在側殷勤服侍。果十朝痘盡回,痂漸脫落,壯健如初。 |
25 | 黃大感甚,乃殺雞烹肉備謝禮請醫,並酬鄰翁之勞。醫持杯大言曰:「非我妙手,恐此癥不得回春。老翁閱歷多矣,豈不見壯年出痘者十有九死乎?」翁曰:「不然。假如此癥誤服蒼術、白芷,將何如?」醫曰:「一滴入口,早已斃矣。」翁即回家取藥曰:「請觀此,非先生所開之藥乎?」醫檢之曰:「是也。」翁曰:「是則誤矣。以同市兩包相混,而黃大所服者實術、芷也。」醫曰:「莫與我爭功。我閱書多矣,從無術、芷發痘之說。此必藥肆匆忙,誤包兩料藥,實未給術、芷也。」翁乃呼黃妻出藥滓示之,固術、芷也。翁曰:「我非爭功,若果術、芷所愈,有後患否?是以求教。」醫搖首支吾,持謝禮而去。二人懷疑莫釋,遍訪時醫,皆曰無此情理。或者痘為術、芷逼引入內,復發無藥可療矣。二人更急矣。 |
26 | 時巨室以千金延名醫薛生白在邑,二人執香跪門求診。生白憫其誠,使入診之。謂黃大曰:「脈甚和平,無疾何治。」翁始以疑質之,生白大笑曰:「是矣,此必黃君祖功宗德,不應絕後,故有此誤。若服地黃湯,悶死久矣。時醫不知用藥之活變,而執古方,冤死者不少。彼意謂有夫婦必有房事,虧損腎經。故壯年出痘,必先補托。不知夫婦之事天生王化,互相補益。若以為有房事者必損,則世無八九十歲夫婦偕老之人,而鰥寡孤獨皆千萬歲矣。惟好色過度則傷,黃君一夫一婦,人倫之常,復有何損?其痘之鬱而不發者,必平日盡力農田,長浸水中,深受濕氣,遏不得達,是以痛楚。老翁所市術、芷必有數兩,大劑投之,水氣立散,有不暢茂條達者乎?時醫何能見及此?我故曰:祖功宗德,鬼神所使也。且黃君脈大而長,不但痘不復發,且享壽無疑。」二人心始釋然,喜躍再拜而去。 |
27 | 烏蛇已癩 |
28 | 蛇之種類伙矣,皆追風藥也。內有烏稍蛇一種最毒。姑蘇有曹吏部,由郎中出為粵東潮州府。是邑也,凡幼女皆蘊癩毒,故及笄須有人過癩去,方可婚配。女子年十五六,無論貧富,皆在大門外工作,誘外來浮浪子弟交。住彌月,女之父母張燈彩,設筵席,會親友,以明女癩去可結親矣。時浪子亦與宴事畢,富者酌贈醫資送去。多則一年,必發癩死。且能過人,故親人不敢近。官之好善者,設癩院收養之。 |
29 | 曹太守有弟已冠,不好學,日事游蕩。戚友知此間風俗者,恆詔戒之。介弟初亦不敢犯,但游觀而已。一日至巨宅前見一女子,國色也,不粉飾而自然,既艷麗而莊重。不禁迷戀輾轉,再三舍之不得。喟然曰:「人生幾何,美色難遇,牡丹花下死,較老髦樂甚也。」意乃決。與女交談,引之入室,兩情相得,有終焉之志。 |
30 | 無如彌月後,例應分折。其父母見二人情重,不使女知。請介弟前堂大宴,詢及家世,方知為太守親弟。屢奉府縣查訪綦切,不勝驚駭。但事已如此,不能隱匿,贈以千金送之回。府太守以乃弟自作之孽,無可奈何,資送回籍,俟死而已。一路毛發脫落,日漸周身發癢。及家,其次兄收之,慮其蔓延,鎖於酒房下榻。嫂氏哀之,使老媼給飲食。未幾癩已匝身,奄奄一息,自知必死矣。 |
31 | 先是介弟去後,女方知其事,乃與父母為難,誓不二夫,必欲同死。其父母婉勸教戒,矢志不回,不得已以實情告。太守敬其節義,允為作禮,遣送姑蘇為弟守節,來投嫂氏。嫂謂女曰:「叔病癩已不起矣,莫如原舟遄返,以妹品貌,何患無好逑君子,何必戀此及泉人耶?」女泣曰:「妾故知之,不忍郎之獨為癩鬼。且女身不可二夫,來就死耳,非效於飛之樂也。」嫂憐而敬之。送女入酒房,與介弟相抱而泣。女乃遣婢僕歸復命。親為其夫調養。 |
32 | 一日,介弟使女烹茶未至,渴甚,循墻而起,覓飲房中,惟酒缸十餘。尋至室隅,尚有剩酒半缸,以碗飲至數四,渴解而人亦醉倒。女持茶來扶之臥。至次日,癩皆結痂,人亦精爽,謂女曰:「此酒大有益處,日與我冷飲之,當有效。」女順其意,每飯必先以酒。半月癩痂尋脫,一身新肉滑膩非常,眉發復生,居然風流年少矣。夫妻快慰。及酒將完,見缸底一大黑蛇浸斃其中,蓋烏梢也。出問家人,乃知前年注酒時,見有蛇在內,是以遺棄半缸,不意為貴介弟起病之祥。於是夫婦相將仍赴粵東,女之父母及曹太守皆大悅,共出財為謀功名,得河泊所官以終。此其有一命之榮,故不死耶。餘曰:非也,粵女貞一之操,有以感召之耳。 |
33 | 薌厈曰:觀上二則,可知醫無恆方,藥若得當,實有起死回生之效。惜時醫執陳方不知變通,以至危癥不救,安得人人巧遇如黃、曹二君耶? |
34 | 金標客 |
35 | 標客金氏,籍隸嘉禾。其為人也好義,幼習武藝,能運氣敵金刃。壯年出外保標,江湖赫赫有名,盜賊聞風而懼。及其老也,腰有千金,在江南之清河立船行為業,悠悠自得,不外出矣。 |
36 | 夏日在水閣納涼,見一舟揚帆而過,篷窗西啟,中坐青年公子,外二僕人。回顧舟子,識皆劫賊。頓起憐憫心,疾卷行囊追及之。乞附舟南旋,舟子不納。公子見其二毛,憐貧老而許之。舟子曰:「人各有心,知其無歹意耶?設有他虞,非我等不預言也。」公子曰:「此一老,我三人能備之。毋需爾過慮。」金聞言,一躍登舟,與公子為禮,遂問行蹤。公子告以父宰山左,回原籍武林就婚也。與金聯鄉誼,談甚洽,以長者呼之,每飯必共。家人心不謂然,見於詞色。公子益尊敬之。舟行長淮時,金密謂公子曰:「舟子皆江湖積賊,今當停泊某所,若過此,必逗遛曠野,將行其謀矣。」公子怖甚,曰:「奈何?」金曰:「有老夫在,彼四五後生不足懼也。某今夜與公子易地而寢,看其如何下手!」公子甚疑懼。果舟至鬧市竟過。金問之,舟子曰:「風利不得泊也。」公子益懼,夜乃與金潛易臥處。舟行至半夜,忽停,似聞舟子皆息燈而臥,駕長密謂其伙曰:「以我五人,了彼三人甚易,今添一客,多費手足矣。」伙曰:「客似強健,然老不足畏也。」駕長偕一伙,持利斧潛啟艙門,系公子常臥處。撫首砍之不入。竊謂伙曰:「得無誤砍其枕乎?不然,文弱少年安有如是之結實頭皮也。」伙曰:「汝於星光下照囟門劈之。」二人聽臥者猶有鼾聲,乃雙手舉斧猛劈之。斧反激回,傷駕長首而跌。金乃揚聲有賊。於是公子主僕舉燈入,艙門大啟。金起坐,呼舟子,伙四人咸集。金曰:「駕長何在?」曰睡久矣。金曰:「頃有賊斧劈我首,似言好結實頭皮者,駕長聲也。得無自傷乎?我標客金某也,在千萬寇盜中,出入自如。汝五毛賊欲傷我得乎?恐自不能保。」駕長聞言,亦以布蒙首出,五人僉再拜請罪曰:「久聞長者大名,不意在此相見。長者既明此意,不必多言。我等願革面洗心,送公等回籍,斷不敢復萌異志。乞恕無知之罪。」金曰:「諒汝輩亦無能為,速與我開舟泊揚城,為公子壓驚,不汝罪矣。」舟子叩首出,揚帆前行。公子及僕皆感甚,至揚州盛席宴客,不使舟子破錢,亦感甚。 |
37 | 未幾舟抵嘉禾,金客攜囊告別,公子泣留。金曰:「此去皆官塘大路,不過二日抵省,無下手處。我囑之,彼不敢違。」乃呼舟子告之曰:「汝等好進公子回府,取得平安信來復我,日後好相見。若稍有怠惰,公子莫給與信,汝五人命懸我手矣。」皆曰:「不敢,惟長者命。」遂送公子歸,取札歸報,金客回家。 |
38 | 時邑中有數十少年皆習拳勇,推一人為翹楚。其人亦詡詡自得,眾皆曰:「我邑中老前輩,惟金某為最。汝能勝此人,則傑出矣。」其人曰:「近聞回家,姑試之。」或勸之曰:「金長者為人和靄,在鄉黨中犯而不較。汝以少壯而毆衰老,勝之不武。」其人曰:「我姑戲之,亦無傷也。」於是群伺於市。是日微雨,金持蓋著屐出市。其人潛至身後,以右手挖其臀。金即運氣至臀,夾其手使不得出。故作不知,徐徐而行。其人五指痛入心肺,不覺哀切求恕,金行自若。市人皆大笑。眾見少年色變,群遣金客陪禮,金始松臀。其人跌出丈餘,伏地不動。眾視之,指臂皆青腫。金回顧微哂曰:「少年恃血氣之剛,狎侮老夫,自作孽。但系子侄輩,何忍死之?公等扶至我家,治之可也。」乃共掖赴金宅,以三丸給之曰:「以酒服,當不至大損。」其人服之,下血升餘,疾雖愈,而右臂從此無力。 |
39 | 或曰:「拳勇亦多矣,何至頭能敵巨斧,臀能損人臂,無乃言過其實乎?」薌厈曰:「術有所謂金鐘罩鐵布衫者,皆運氣之功。氣之足也,至大至剛,雖以萬觔石壓身無礙。金老想必習此,拒斧夾臀猶其小戲耳。」 |
40 | 富貴死生定數 |
41 | 浙人召姓,在部充貼寫。夫婦二人生一子,已六齡。家寒甚,賃小屋三椽以居。夜間鄰宅火發,延及屋粱,夫婦排窗躍出院。其婦曰:「尚有子在室,奈何?」召曰:「吾中年只此一子,不可舍也。」復躍入,見一青衣卒手執青旗引煙下旋,一紅衣卒執紅旗引火欲下。青衣卒見召,即以旗擋紅衣卒曰:「姑緩,尚有奔牛巡司未出。」於是煙火皆往上避,召得抱其子躍出。乃自信將來必為巡檢也。逢南來者,即訪問奔牛司出息。逾十餘年,依然故我,鬱鬱不得志而歿。其子接業,司官憐其勤敏,拔為吏,役滿,選得奔牛司巡檢。 |
42 | 又山陰王生,在都訓讀。其戚以廉價得廈屋,因外宅有鬼甚厲,住此者十有九死,以致無人敢往。王生膽素壯,不信鬼神事,謂其戚曰:「飲我,為君住宿闢除不祥。」戚深知其強項,不可勸,乃飲食之。生擇最兇之處下榻,燃巨燭讀書,至三鼓,倦甚方寤。燭焰漸青,見人影往來幢幢。生意欲起擊之,無奈四肢如縛,口禁不得言,惟心甚了了。微聞 一鬼言:「何人大膽,敢來撓攪,我必斃之。」一鬼前,細閱生面目,搖手曰:「此太平父母,不可犯。」眾鬼笑曰:「據汝言亦不過太平父母而已,何足畏?縱不斃之,戲之可也。」乃共舉其榻,滿室盤旋。生覺頭暈身顛,煩懣欲絕,雞初鳴始散。生方得安寢,日午未起。其戚慮有他故,使人逾墻拔關至榻前,見生酣睡,喚之醒,生張目曰:「公等來看太平父母耶?」述其故,共賀之。生亦自詡將為明府,且平安也。每謂所親曰:「吾若得為大令時,某司刑錢,某司總務,吾家大兄只堪接待賓客而已。」無如每試被黜,年逾不惑,狁諸生也。偃蹇甚,舍去投親,引入都中作吏,滿日選得太平縣典史。 |
43 | 有揚州菜傭劉大者,負販渡江。至江心風浪大作,渡船顛覆,與二十餘人沉入江底。大於昏暈之中聞唱名查點聲,不能開目視。未幾點完,似有神問何多一人?有來提驗者高聲報曰:「此南部中人,不合死此。」神曰:「可送之登岸。」覺有推之者。張目,已在瓜州灘上臥矣。徐起走回,每問人南部系何官職。時前明萬歷間也,或曰:「南部自尚書以下郎官俱全,汝非讀書人,那得至此?」又一人曰:「習武可作兵部差官,亦部中人也。」大聞甚喜,然無力應試,與戚友謀,共助之,得入營充伍。大甚奮勉,諸差向前,不稍退諉,武弁甚喜之。其時揚郡遭大火後,營師議設救火,兵弁舉大為兵目,食雙分糧,意謂官有望矣,不勝歡忭。一日,商家失火,劉大率眾持撓鉤往救,弁命升屋鋸梁。梁斷,劉大墜入火焚死。 |
44 | 薌厈曰:由上三則觀之,可見定命之理竟無可動移也。乃前明袁了凡先生有《立命篇》曰:先生以皇極數推算,命該廩貢,得尹無子,壽止五十三。遇雲谷禪師授以功過格、準提咒。一意行善,至一萬六千餘條。登科發甲,官縣令,且有子,壽至七旬餘。然則趨吉避兇,鑿然有據。禍福自己求之,豈妄言哉?吾願世之君子,不可如前三人之為數縛,當效了凡先生修身立命,超出數外,豈非豪傑之士乎? |
45 | 一技養生 |
46 | 吾鄉有鐘生者,業醫。無人延請,偃蹇不堪。乃赴豫投親戚之出仕者。其戚系閑曹,又未補缺,鐘依之糊口而已。六月間,豫撫太夫人疾急,醫皆束手。屬員來見,必問有南醫否,其戚以鐘對。中丞命即召之,其戚諄囑小心,鐘唯唯而去。中丞延入臥室,見窗戶皆閉,大生爐火,熱不可耐。太夫人猶衣棉,且覆以棉衾。鐘診之,無脈。出謂中丞曰:「太夫人陽伏於內,陰見於外。當此大暑之時,必先去火開窗,並去棉衾,則脈必復。脈復乃可定方也。」中丞曰:「前醫無言及此者,先生高明。」乃從之。未幾,太夫人索飲,中丞大悅曰:「我母不言已二日矣,今依先生法,竟大蘇醒。」復請診視。鐘診之得脈,以藿香正氣湯飲之,立痊。太夫人悅,命留在署,欲官之。為之報捐未入流,奏留豫省,充文巡捕。中丞言聽計從,因此獲財無算。 |
47 | 又張生系鹺商子,一無所長,惟好口腹。廣搜古今食譜而準酌之,烹調甚精。未幾父死業敗,室人交謫,暫避武林,寓呂祖閣。閣前樹木茂盛,有亭納涼甚適。閣之左有大宅,系候補太守公館,其僕從暇即來亭內坐談,以是識張。數日間,聞太守盛怒,鞭撲家人,罵詈無已。其僕亦有時來,皆楚囚相對,非復從前暢快矣。張偶詢之,一僕告曰:「主人蜀之富族,納資得官。所好者精饌,有得意庖人偕來,日前中暑而死。主命我輩覓人,不如意則撻舉薦者。連撻多人,皆不敢引進矣。又詈我等無良心,必欲餓死主人也,故嚷嚷不絕。不意偌大郡城,尋不出一善庖者。我輩命該絕矣。」同輩皆咨嗟嘆息。張微曬曰:「我以為有大事也,故如此盛怒。區區者何地無之,君等誠不善覓耳。」僕曰:「然則先生能之乎?」張曰:「未識汝主果知味否?」眾僕皆喜曰:「我等姑耐一頓皮鞭,請試為之。」乃具應用之物交張,成四簋。夕飧進之,其香始升,不覺觸鼻。太守曰:「何來此味?」試嘗而甘之,大啖飽食。呼僕問所從來。僕告之故,立命傳見。張曰:「我非庖人,因圖館寓此,行將歸矣。豈為人作廚下媼哉?」僕復命。太守曰:「客何能,欲修金若干?肯為我庖人指點,我必延之。汝等善為我詞,不可失此人也。」僕又往商,張曰:「汝主必欲留我,歲修三百金,親來聘請,為司帳房兼督庖廚可也。」 |
48 | 眾僕惟恐失之,急為辦行李衣裝復命。太守往拜,訂交,一一如約,相得甚歡。未幾,太守得缺,張為司總,加修至千金。因此起家。 |
49 | 又有婦人善哭者,無端發聲,聞者淚下。南俗富貴之家凡有喪,吊客來不絕,內幃須終日哭。主婦力不逮,或薦此婦代哭,能日夜不絕聲。吊者聞其哀甚,僉稱主婦孝。於是有喪之家爭延之,通邑無二人。故鮮暇日,亦得小康。 |
50 | 薌厈曰:人既不能上達,必習一長一技,以為仰事俯育之資。否則,妄想求財,我不知渠何所藉。或曰:前三人亦命應如此,不然,飽學秀才埋沒在蒙館中者不知凡幾。一長一技,更何足道哉?余曰:如君言誤人不淺,若無所憑藉而待命,天其雨金雨粟乎?非所以勵中人也。 |
51 | 昔有襪匠,業甚興隆,晚年得子愛如珍寶。年將及冠,猶不使學事業。親友皆勸之,匠曰:「有命存也。」故人皆戲呼之曰襪公子。時有推五星者曰張鐵口,名卓卓。匠使推其子命,鐵口曰:「此大富造也。行年三十,家資五百萬。我在貴邑推命多矣,無出其右者。」書單與之。匠大悅,歸使其妻以錦作囊,納單其中,懸於其子胸前曰:「無忘發財之年。」且以誇示親友,益任其怠惰矣。為其子完姻後,匠夫婦相繼亡。其子不能自立,所遺襪肆為其伙抵盜凈盡,漸至夫婦相攜行乞。惟日盼而立之年作富翁矣。至二十九歲,適遇大饑,人人不能自給,誰肯濟丐。其人餓病於枯廟中將斃,忿謂其妻曰:「我不濟矣,我之不習一業,以至此者,皆張鐵口誤我也。汝年少艾,不患無溫飽日。我死後,汝號於市日,有能棺殮前夫者嫁之。諒必有人承值,殮時必以命單納棺中,我將控於冥司,為妄談命者戒。」遂歿。其妻如言改嫁而葬埋之。其人之魂見閻羅王,訴其冤苦,王為追鐵口至,究之,鐵口曰:「小人推命從無謬誤,恐其八字不準,非小人之過矣。」王使判查降生簿,則其命運與單符合。王曰:「如此其財何在?」判又查應富簿,曰:「某應以貿易起家,已於降生之年交招財,利市二神矣。」王釋鐵口,使鬼卒押其人問二神,曰:「有之,某應以二十歲外漸成家業。吾神在三百六十行買賣中,查無其人,無從給付,恐其誤習文學,則非吾所能主。已於某年月日送文帝去矣。」又押赴文昌宮,朱衣神曰:「有之,收財之日曾稟明帝君,請以數萬金,準作科甲,出宰一方,以餘財付之。乃歷科以來,魁星在南北大小文場中查無其人,恐誤習武,於某年月日送武帝去矣。」又押赴關帝廟,周將軍曰:「有之,吾奉命巡武場,並無其人,恐誤其發財之日,遂交轉輪王處矣。」又押至第十殿,王命判檢簿曰:「有之,因其人既不習文武,又不習商賈,無從給發,不得已飭交當方土地,埋藏其家,使掘地得之甚易。今猶未得,是土地之過也,請追問之。」乃召土地,曰:「小神領有此銀,知其人已流落枯廟,即以其銀埋在廟階之下,無奈其人從不動土,且未曾掃地,欲雨給之,恐其不知暫避,誤傷性命。正無法可施,今既來此,原財奉繳,以脫小神之累也。」王曰:「嗟乎,天下竟有如此怠惰之人,神亦不能福之,使其為人也,實害之也。然某前世之福澤尚在,無已,判作富貴家貓,眠錦繡而食膏粱,毋庸自力。且所見之財,亦千百萬也。」故人而無能,不如為畜。 |
《卷五》 |
1 | 六壬神課 |
2 | 吾鄉張君,鹺商子也。幼多病,故不甚讀書,然敏甚,具慧解,書旨皆能領悟。及冠,自覺氣稟甚弱,不願婚娶。一日,在朋友案頭見《大六壬》書,悅之求教。友曰:「我雖知此,不甚精。」遂以大略指示之。張攜歸學習,不忍釋手,復購求他本以為揣摹。聞有秘本,不惜重價,不畏遠道,務羅而致之。不售者,親往手錄。是以其書盈室,多人所不經見者。研精十載,忽大悟曰:「道不遠人,非書所能該。」進束書不觀,亦不肯為人決事。有時自露其機,則無不中。 |
3 | 忽謂兄嫂曰:「此宅住不得矣,速往某親戚家借寓,猶可及也。」兄曰:「宅乃祖遺,居此百餘年,豐衣足食,人口平安,有何不美,而欲依親戚家,不為人非笑耶?且遷宅不易,汝勿多言。」再三懇之,兄嫂執不可,張乃哀求其母曰:「十日不遷,兒為大不孝子。必見責於天而受禍也。」其母夙愛憐之,見惶迫之狀出於至誠,諭長子遷居。迫於母命,往覓其戚假宅。戚果非笑之。然其家宅廣人稀,樂親戚之情話,允之。張君迫促速移,上下皆有怨言,若不聞也,督催益急。至九日,母尚在舊宅督理,張突負而趨,言勿驚老母者再。甫至戚家,喘息未定,人報左鄰火發,延及張宅,頃刻蕩然。而張氏之器用財賄無傷也。然後怨者德之。 |
4 | 母與兄曰:「何不先言?」張曰:「天機不可預洩,然與先言何異耶?」 |
5 | 一日,至其表兄王生家道賀。王曰:「無喜可賀。」張曰:「老兄長郎今科舉孝廉,非大喜耶?」王曰:「弟言諒無謬。既來道賀,必得飲食。家中猝不及備,請往市肆可乎?」張曰可。同往至市,途遇一友,王邀偕往。入肆,飲畢送面來。張曰:「兩碗足矣。何必三?」王曰:「三人也,豈可兩?」張曰:「一人不得食也。」皆舉箸笑曰:「今亦有錯謬時乎?」言次,友家人來報,其母痰作幾危,請速歸。視友乃投箸而去。王曰:「弟毋乃仙乎?我等飯後速往友家探之。」張曰:「無傷,其母痧發,刻已愈矣。」食畢,餘一碗,皆飽不能食。張曰:「賣之可也。」王曰:「何人肯買剩面?」張假筆書條曰:「為官事見官面,虎頭人食此面。」王乃囑肆主曰:「為我賣此面。」肆主笑諾之。果有一人頭汗淋漓入座,急索涼面,肆主即以剩面與之,甚得。王徐問曰:「君高姓,何如此急急也?」其人曰:「我虞姓,為役所迫往見官,故需涼面。」速食而去。 |
6 | 於是二人偕往友家。友出迎,問其母果發痧,絕而復蘇。家人皆外出請醫,二人渴甚,無人烹茶,張曰:「廚有大柿二,亦足解渴。」發尋之果得,分食二人而去。是年,王生子應大比歸,往候。張君曰:「侄今果中式矣。我有一物遺君。」出匣,封志其固,曰:「捧歸懸之,榜發後啟視。不可預發,致我與君皆速禍也。」王敬謹攜歸,榜發拆視,內貯全榜一紙,報捷者來出錄,比對無一誤者。 |
7 | 未幾,張君疾作日甚,表兄盧翁雖市井中人,而樸誠方正,來視疾曰:「惜弟天生才智,不習正業,用心於無益之地,耗損心血成此危癥,亦自悔乎?」張笑曰:「命之修短,天也。知數固死,不知亦死。與其昏昏,何如昭昭耶?」盧曰:「人雖傳弟知未來事,是或可信,豈能洞見肺腑?」張曰:「弟請為兄決之,兄稍回避。」乃執筆操算,作單以匣封固,謂盧曰:「兄攜回,晚開之。」盧如其言,歸肆貿易,夜核帳後開封,則是日出入總帳一紙,厘毫不誤,盧乃服,來謂張曰:「弟能如是,豈非仙乎?何以仙亦有疾,是所不解。」張曰:「仙則不能,惟六通已得其二,惜知之晚,而又自執其能,不得精進,以結內丹。天乎!假我數年,即成道矣。無如數盡於某月日。從此長別,不亦痛哉。」相向而泣,至日果卒。 |
8 | 薌厈曰:書自聖經至雜藝,載當然而不載所以然。惟博聞強記,則左右逢源,一旦豁然貫通矣,小道可觀,其張君之謂乎。然由一藝而追其極,皆道也。所患者自執其能而止,此張君之所以悔乎? |
9 | 文孝廉 |
10 | 有陳孝廉者,家甚寒。貸親友數十金入都會試,獨行至王家營,以三十金雇車。兩騾甚膘壯,車夫目立眉揚,挺胸凸肚,亦甚勇健。陳喜,意謂能速馳也。不意車夫橫甚,甫入山東境,車價支訖。宿第三站時,入陳君室坐,借十金,如不給不能前。陳曰:「此地距都千有餘里,安得多金濟汝?果不能前,還我原價,另雇可也。」車夫曰:「長裝短卸,向有行規。休想毫厘也,我不慣與小人乘,請辭。」商聲紛爭,陳君泣下。是室逼近上房,所寓亦會試新孝廉,大車五六輛,主僕十餘人,方喚妓雅歌倩酒,聞攘攘聲使僕詢問。車夫曰:「我等算帳,何預汝事?」陳乃實訴所苦。僕入主出,攜陳君去,敘科分,同年也。同行三孝廉,此君文姓,為主,謂陳曰:「兄獨行踽踽,宜為小人所侮。我聞車夫甚橫,當教戒之。」立呼車夫入曰:「汝何敢與客爭?」車夫曰:「小人貧困無聊,故為人僕,不過向客假數金耳,不意其肆咆哮也。」文孝廉曰:「果為是,我假汝十金,明日隨幫早行,不許再有後言矣。」車夫唯唯。五鼓開行,使陳君車在文前。 |
11 | 行不過二十里,車夫趨狹路疾馳,陳覺有異,始則喝問,繼以哀求,車夫曰:「今日之事我為政,汝尚有同年友相助耶?」時文孝廉僕見陳車斜馳去,告主人。文目:「是不懷好意。」疾躍出車,解驂乘健騾,不鞍而馳之。車夫有覺追者,奮力鞭兩騾。而文馳已及,以一足踹車轅,兩騾寸步不能移,以一手提車夫擲地,飛身踏其背,奪鞭,鞭之數百。車夫哀號求恕,陳君下車為之緩頰,而後釋之,使陳還坐。而己坐轅上,押送回大路。謂車夫曰:「我雖文士,而習武功,無論汝一人二騾,能止之不足奇。汝觀我以兩手倒挽五六套大車,可使逆行。」試之果然。車夫咋舌,始畏懼不敢蔭異志。相隨入都,還文孝廉所借之銀而去。陳君感甚,曰:「兄神力無敵於天下,生成乎?抑練習乎?」文曰:「此《易筋經》法也,其書具在,勉習之無所不可,人自不為耳。」從此相得甚歡,遂成莫逆。 |
12 | 薌厈曰:此入道之大端也。夫道,無所不可。養氣,則至大至剛;養志,則修齊治平;養身,則合精氣神為正一。可以飛升,可以拔宅。即《易筋經》一書,達摩傳為入道基,非僅習勇力也。人配天地曰三才,其才本廣大無倫,故儒家之明德,道家之三寶,釋家之本覺、真心,人人共具,專其一而修之,聖賢仙佛惟人所願,豈僅勇力乎哉? |
13 | 妖人邢大 |
14 | 燕人邢大,幼失怙恃。年十七,艷麗過好女,因無事業,偃蹇不堪。里有洪大者,家小康。有龍陽之癖,亦無父母妻子。途遇邢,目逆而送之曰:「此天下尤物,可遇而不可求者。」尾至其家,見隤垣敗室,虛寂無人,入門唁之。邢見洪來,羞澀之態,亦若女子之初見良人者。洪訊得困苦狀,不勝憐憫曰:「弟若肯隨至家,我能溫飽之。」邢本無能,腆然隨去。洪為置鮮衣,給美食,撫養周至,邢實心感。一日飲內室薄醉,邢顏色煥發,洪不能復忍,擁之求歡,邢曰:「弟受兄德澤無以加矣。身非草木,焉得無情?以身報之,固所願也。但日後色衰愛弛,弟仍落魄無依,徒貽失身之誚,不如其已。」洪曰:「我只圖好色,不分牝牡。弟若蓄發披鬟,終身相從,即我妻也。決不再娶,誓無異心。」邢遂與同宿,兩情益密。邢從此養發貫耳作旗裝,儼然國色,且習女工,針黹刺繡甚巧。洪嬖愛益甚,所欲無不順從,服飾之珍,飲饌之腴,甲於貴胄。夫好男色者,必病股與目,況旦旦而伐之,有不速斃者乎?三年,洪業漸敗,目既眊,而半身不遂矣。 |
15 | 先有劉六者,亦美男子。洪與結為昆季,恆引至家與邢相見,則曰:「我妹也。」劉見其娟美,亦愛戀之。洪已有交易之心,而邢不許。故每見劉,則一禮而退,劉亦無可如何。值洪病革,劉願以重聘婉求其妹為妻。洪與邢謀曰:「我病不能復起矣。今汝已習女裝,聲容舉止宛然好女。本相訂終身,不意半途拋撇。若戀我,則無男子守節理,若仍改男裝,則已失本來面目,又未習丈夫事業,後作餓殍,皆我累汝矣。汝縱無怨,我在九泉亦不瞑目。不如因劉子之好嫁之。我得財禮可藉以飾終,汝亦得其所矣。」邢曰:「我非真女,彼娶而後覺之,能相容乎?」洪曰:「世無不好色者。彼若覺察,汝須善為調停。溺愛之人,決無僨事。況劉之為人與我相同,我故願托之也。」邢諾。洪以告,劉遂轉告父母,邀媒行聘,擇吉娶之。父母親戚見新婦婉孌柔順,與其夫一對玉人,交相慶慰,劉更欣喜。至晚入房,曰:「妹何見我即避,今夜更避何處耶?」擁入衾中。邢早於兜肚下作袋,將腎囊前陽包起,仍曲舉其股以臀竅受淫,故不覺也。然日久廝熟,時亦漸熱,劉必欲盡去邢之上下衣,強赤其體,無從慢藏,厥物顯露。劉不禁駭異,邢擁劉盡媚,而實告之曰:「爾若舍我,恐女子中未必有勝我者。」劉曰:「我固不忍舍汝,但娶妻為子也,汝能生育乎?況我家不過僅可度日,無餘資再娶,不誤我後嗣耶?」邢曰:「毋恐,我有祖傳符篆,能看香治病。爾倩人繪女仙像供養,我將有仙人附體,治病神效。傳播人知,業必興隆。得財後任置妾媵,不爾禁也。」劉曰:「為我謀則善矣。但汝以男子身而為此,何能忍乎?」邢益媚嫵之曰:「此事始雖楚而後樂,恐天下男子知此味,人人欲嫁丈夫。世間甘為此者非我一人也。爾如不信,請嘗試之。且閨中事外人不知,何妨互相為樂耶?」劉亦迷而順之。從此,夫其夫而亦婦其夫,婦其婦而亦夫其婦。兩美交融,眷戀之情益切。 |
16 | 劉發財心勝,告於父母,別居附近鄉屯。傳播仙姑治病之說,人見以美婦行醫,爭相延請,日得時錢數貫。一番役垂涎婦色,詐病喚邢去,入室突擁而撫其下體,出其不意,不及掩飾,居然偉男子也。役縛而訊之,邢哀求包容,願任雞奸而多與之賄。役曰:「村中不乏少艾婦女,非親即故,容汝在此,皆不得作完人矣。且我獲妖人,官賞必厚,豈貪汝賄自貽伊戚耶?」並獲劉六送坊。轉入秋部,鞠實,於左道惑人本罪上,加重問擬繯首,即行正法。劉六照為從例,刺配黑龍江,給索倫達呼爾為奴。此嘉慶十二年四月案,有友任刑曹者,錄出原供如是。 |
17 | 薌厈戲判曰:「看得邢有宋朝之美,洪生衛靈之心。食我餘桃,既若情諧合巹;報其斷袖,何妨長與同衾。倘暫解弁冕以披髻鬟,時之所有;乃永謝衣冠而為巾幗,古之所稀,創新法於狂童,應遭冥殛;使舊寵為歸妹,隨肆奇情。 |
18 | 彼劉六者,既經明辨雌雄,當發電閃雷轟之怒,何竟互為牝牡,反追雲翻雨覆之能?彼丈夫,我丈夫,陰陽敵體;出乎爾,反乎爾,前後相償。從此潛跡閨門,法猶可避;竟敢炫奇聞里,情無可原。立異者律以妖人,允宜繯首;為從者配充奴子,投彼索倫。此判。」 |
19 | 郭去非 |
20 | 吾鄉郭君去非,世家子也。生好絲弦聲,襁褓中聞為彈阮成琵琶者,即在母懷喜躍。至十四五歲時,見戚某有撫琴者,戀戀不舍。某為之指點手法,即專心致志。數十年無間寒暑,朝夕一琴。是以心平氣和,恬淡寡欲,不但無求富貴心,即加以橫逆,亦置若罔聞。人皆以癡譏之,莫有知其能者。 |
21 | 壽辰,親友集賀,郭君惡囂,避居一室,使其子酬應而已。晚宴畢,有二三老人系外兄弟輩,曰:「主人以琴名有年,必有與凡手異者。平日不敢請,今特乞壽星賜聞法曲,勿以對牛卻之是幸。」眾皆踴躍附和,其子達意。郭君攜琴出曰:「此聖賢之法器,天地之中聲,可以通神明格鬼神者也。」其戚曰:「如是必能使我移情,但通神之說未敢遽信。」郭因命其子設爐焚香,多舉燈燭,閉其窗戶,囑少年膽怯者毋懼。皆笑曰:「三四十人在此,即鬼神現形,何懼之有?」郭君調弦入弄,洋洋盈耳。未幾,聲漸悲戚,燈焰漸昏。覺幽風颯颯,鳴聲嗚嗚。竊聽之,婦女皆泣,忽似窗外來百十人拋擲泥沙,窗紙欲裂,逼人毛發皆豎。於是幼男童女撲入老者懷中,少年互相擁持。一老搖手曰:「曲不可終矣。恐膽怯者成悸疾奈何?」郭君微笑,改弦易操,燈燭驟明,覺陽和之氣滿室,悠然而止。客曰:「所彈何曲,而能如是?」郭曰:「普庵咒,第一轉僅彈六段,君等畏懼不及再轉,即收矣。」皆再拜曰:「神乎其技,雖有他樂不敢請矣。」肅然而退。 |
22 | 壬戌清明,郭君攜本族兄弟子侄輩,買舟赴武林祀墓畢。遨游吳山,舟泊城內,大雨連日,山泉暴注,河水頓漲,平岸塞橋,舟不得行矣。且風狂浪急,顛簸不安,乃移舟藏於巨室水閣下。是日斷炊,眾皆惶迫。郭君笑曰:「無傷也,今在患難之中,不得不貶我聲價,以琴求食似尚可得。」眾曰:「然不能登陸,奈何?」郭曰:「毋庸。」乃橫琴前艙,作《水調歌頭》。甫畢,閣上有開窗問者,舟子以實告。既而水閣大開,請舟入廠內安泊。僕從數人,左右張蓋,送一老者登舟。去其雨衣,則赫然四品寇帶。入艙與郭君為禮曰:「甫聞先生琴音清妙,小女習此有年,未得明師指授。如不我棄,請過舍一敘。」乃使僕囊琴,扶郭君,並邀眾入。其家門庭宏敞,陳飾紛華,大族也。詢知主人由內翰出為觀察致仕,普稱富有。父女皆好琴,其水閣即琴室也。女恆在是,忽聞琴聲與眾不同,故告其父而敦請。主人問客未炊,乃大開筵宴,以薪米給舟子,皆得飽餐,見郭君系年高有德之人,延之入內,使其女拜投門下。年約及笄,聰明俊秀,落落大方。郭君使試作一弄,曰:「大法亦似矣,只須撥正音節,可以入妙。」乃問其所欲,傳以《漢宮秋》一闋,款留數日,天氣睛明,水勢亦退,眾欲告辭。主人之意留翁而送客。郭曰:「老夫年屆八旬,恐犯不宿於外之戒,只可暫作盤桓,不能留戀,況女公子慧甚,自具妙解,即以一闋推之,頭頭是道矣。」堅不能留,乃具幣帛致贐儀,恭送登舟而別。自此,郭君之名,噪傳遐邇。凡好此者紛紛從學。郭君惡其煩,遁於硤石山,不知所終,或曰仙去矣。 |
23 | 薌厈曰:郭君之琴,托門下者甚眾。得其真傳,惟金道士。金傳丁先生養虛,餘壯年在養虛先生家,學撫一二闋。是時,聆先生音節之妙,聲聲沁入心脾,已超出時手百倍矣。惜餘生也晚,不得聽郭君法曲,作成連海上游也。 |
24 | 何首烏 |
25 | 何首烏,一名能嗣,藥中仙品。產山澤者固多,亦有在城市,而其根反得成人形者,以得人之精氣多耳。然具人形者必通靈,隱現無恆,人不能得。若得而食之,即仙去,相傳已久。 |
26 | 吾邑有張氏姑婦者,夫與子皆諸生,以家貧教讀外出,惟二婦在家操作女工度日,是以紡紗必夜午方休,每秋月皎潔,時聞院中似有幼孩征逐聲。拔關視,則無有。婦與姑謀,後若有所聞,一人仍紡,一人穴窗隙窺之。於是輪流伺隙,婦果見兩孩出自墻陰。長不滿尺,一男一女,皆赤體,攜手至院落中,對月再拜,互相撲跌為戲,婦潛告,姑慮曰:「恐系妖孽之子孫,犯之自肇釁矣。」皆不敢出,然心甚懷疑。 |
27 | 一日,所親至,知醫博學士也。姑以所疑質之。戚曰:「宅若有妖,何能安居?此必靈藥所變。得而蒸食之,當成地仙。」婦笑曰:「渠聞人聲即遁,焉能攫取?」曰:「無難,吾聞稻米,天地正氣所結,能壓寶藏。若由窗隙擲之,得中其身,即不能遁矣。」戚去,婦度院中孩戲之處,至窗隙約丈餘,諒擲米未必適當。乃截竹為筒,撒米其中,以箸卷布催送之。日練其手法至精熟,復何於窗隙,二孩來前,婦即以筒米彈之,果中,二孩皆僕,突出擒拿,入手殭直。呼姑舉火燭之,類木雕者,眉目如畫,氣甚芳馥。姑婦相謀煮飯時於鐵鍋內蒸之,一次稍軟,至五六次,香綿可食。姑婦各分食一枚,覺鮮美異常,腹果甚,一日不思飲食。 |
28 | 夜眠至次日,皆不能起身矣,卓午門不開,鄰姥疑有故,逾垣窺之,見姑婦皆仰臥於床頭,面及身俱腫,目開口張,不能言語。鄰姥倩人走報,其父子歸,不解何由,亦不識何疾,急邀知醫之戚診視。笑曰:「非疾也,日前母所說成形首烏,我曾說以捕法,諒必捕而食之。未識九蒸九曬之制,又不知避忌,誤犯鐵器,是以有毒。」試以解毒開通之藥灌之。至七日,腫消人醒,問之果如醫言。起後,強健逾前,累月不思食。其姑年已周甲,發白再黑,齒落重生,枯縐肌膚皆皮脫,而潤澤似二十許人,復生子。其婦年近四旬,轉而為二八好女子,連舉子女十餘。後皆壽一百五六十歲,無疾而終。 |
29 | 薌厈曰:惜乎!得靈藥而不知服食之法,僅以延齡,無乃有負仙品。或問制食之法,餘日曾考諸文獻,當以柳木作桶,承以砂甑,用桑木,火先武後文,九蒸九曬,以竹刀剖作九頓食,可以絕粒入山矣。或笑曰:能得者不能制,能制者必不能得,徒虛語耳。 |
30 | 補明武宗遺事三則 |
31 | 正德二年丁卯秋,大比之年,士子雲集。星卜之流皆在前門營趁。有相士自命許(名負)、管(名輅)之能,凡朝官微服而來,一見即能指其現居品級,系何出身,歷試無誤,是以就相者眾。帝知之,亦微服在人叢中觀聽。時八月初八日午刻,突一士人吼奔而來,扭結相士曰:「汝誤我功名,當與汝性命相搏。」眾為排解不開。帝使衛士分之,入問何如此急。相士曰:「是人前數日來問科名,我以今科解元許,彼自不入場,反賴我誤之,真書呆也。」士人曰:「因汝以元許我,親朋預作賀筵,飲入醉鄉,家人喚醒入場,門已閉矣。豈有場外解元哉?非汝誤我而誰?」二人爭執不休,帝曰:「毋嘩,使有人送渠入場,不得發解,汝認何罰?」相士曰:「挖我眸子去。」帝曰:「言出無悔。」即取案上紙筆書條,鈐以身佩小璽,命衛士送去。帝謂相士曰:「半月後來驗汝言也。」相士知機,唯唯而避。當衛士送士人至場外,傳鼓稱聖旨降,門官揭封去鎖,內即傳點開門,偕士人直入。至公堂,知貢舉各官跪接,衛士面南宣讀畢,即去復命。御史撿卷恭送士人入號。內外哄傳皇帝送朋友進場,主考亦留心閱卷,見其文亦尚穩妥,與各官公議皆曰:「此公既為當今識拔,不可作第二人以拂上意。」竟中解元。試官復命,力獎其文才出眾,賀帝得人。帝大笑曰:「命也,命也。」蓋帝本欲使入場而不取,以難相士。因豹房新得美人,戀色而忘後命。今竟發解,益覺相士可畏。著錦衣衛追尋,杳不知其所之矣。 |
32 | 戊辰春夜,帝由豹房微行還朝,途遇迎娶者,鹵簿之盛,彩輿之華,光耀奪目。停車道旁觀之,見彩輿前一黑大漢高二丈餘,面目如漆,怪狀奇形,衣甲執杵,昂昂而來。見帝注目,似有退意,忽超躍在前。帝異之,命車隨至娶婦家。門庭喧赫,大族也。帝下車入中堂,黑漢先彩輿進院,見帝在,掩面而遁。帝始悟非人也。因念兇煞相犯之日,何得迎娶?擇日者誤人不淺矣。欲問其人,故留觀。新人交拜後送入洞房,外即開筵。主人來讓客,見帝相貌非常,即推首座。堂中十餘席以次告坐。主人因不識帝,故來陪坐。覺凜凜威嚴,不敢驟問姓氏。帝問擇日之人何在?主人指次席一老叟曰:「此欽天監致仕堂官也。術甚精,凡有大事之家,皆請此公諏吉,百無一失。」帝命主人喚來曰:「我聞汝能擇日,何得以黑道誤人?」叟對曰:「不敢,今日寅時雖有黑煞神一名元首宿者降臨,但有紫微臨凡可解,逢兇化吉,不但不為殃,且主後福。」帝無以難之,曰:「我有一聯,汝能確對,免汝巧辯之愆。」曰:「元首宿逢元首主。」叟辭衰邁恚昏,可否邀新郎代對?帝日可。乃招新郎來,請問上聯,即對曰:「紫微星照紫微郎。」帝不覺首肯,曰:「此翰苑才也。」叟命新郎伏地謝恩。帝知機洩,逡巡登車而去。新郎本孝廉也,旋中進士。引見,帝識之,特命入詞垣,笑諭曰:「我曾叨汝喜筵,以此補賀禮也。」 |
33 | 武會試之年,帝亦摺巾佩刀作武士裝,游觀於市。時已黃昏,見一老提燈踽踽而來,一壯役撞滅其燈,老者曰:「我與君前本鄉鄰,亦曾周濟。今我年邁無能,君見必欺我,是何意見?」役曰:「韓老,我惡汝動稱周濟,何得掃我顏面?」韓曰:「我非妄言也。十年前飯君幾次,資助若干。君今充役大班,我本不期報,君反以為怨,世有如此負心人哉!」役愈怒,摔韓老於地,伏而毆之。環觀之人拉勸甚雜。帝怒,由人叢中抽佩刀刺入役腹而去。役轉身仰跌旋斃,不知刀從何來。卡兵縛韓老報司坊,送入刑部承審。官以韓老鍛煉成獄擬抵。秋讞時,帝閱至是獄,命提兇犯廷訊。韓老呼冤,帝笑曰:「汝果大冤。」問誰承審此獄者,尚書以某郎中對。帝君之來,命衛士脫韓老刑具以著郎官曰:「殺人者我也。汝屈人問抵,獄中冤濫者不知多少矣。今即以汝作抵,我為眾冤魂稍舒其忿。」郎官以兇刀出自韓老,並非無據為辯,帝命取鞘來,納之適符,遂伏辜。乃釋韓老,賞以百金。曰:「償汝所費。」且命是年停勾,擇御史之能者名曰恤刑,分赴各省提獄,覆按而後報可,果多所平反也。 |
34 | 薌厈曰:觀上三則,游戲中確有主裁,但好行小慧,為儒尚且不可,況九五之尊耶?今之讀史者直以帝比之桀紂,無乃過甚。當初謚曰武宗毅皇帝,毅者果決之謂,可見遇事實能決斷,非盡阿諛可知矣。 |
35 | 通州吏目 |
36 | 乾隆純皇帝東巡,直隸各官照例備供給。光天化日之中,諸凡順遂,惟此差最難均平。蓋隨駕官員皆循情理,獨太監一項,或重支,或冒支,或以好作歹,撓攪不休。意在飲食之外,其內廷供奉有執事監名二十八他他者,俱在御前行走,皆得用人也。其時支應局總理系通州剌史,協理者即其吏目,發放一切酒筵及例支飯食,皆按照舊章,井井有條。內監亦照例支訖矣。忽有十餘人云自他他處來,索食甚侈。刺史以冒濫斥之,諸人去,圍隨一首領太監蜂擁而來,曰:「咱家隨駕出巡,不給飯食,使枵腹從事。有此不近情理之官耶?」刺史以照例業經發訖,恐從者昧沒重支為辯。首領曰:「凡人出行,尚許多帶一二僕從,豈有主子不許多帶幾人,而敢以舊章拒格耶?」即舉手摑刺史臉,刺史懼而逃。 |
37 | 吏目迎謂曰:「我等可與爭而不可避。避則示弱。倘被接掠一空,明日以何物支應,獲咎不更重耶?職願舍一官對之。」刺史搖手曰:「我無能為矣,足下善處之。」吏目乃喚齊人役,諭曰:「此去遇監,如我喝打,汝等即擒而行刑。有我在,罪不及汝,毋畏葸不前,事定後有賞。」眾皆踴躍從事。首領見剌史潛避,率人闖入帳房搜取銀物。吏自突前喝問。首領見來官戴花金頂者,即作威福曰:「大老爺在此,汝小官何問為?」吏目曰:「入我帳房,亂我貨財,必是匪徒,敢冒內監?」喝皂役拘執行刑。時監少役多,不能抵拒,竟將首領摔地,去褲杖責二十,逐出局外,號哭而去。訪明官職姓名,在御前泣訴。帝謂左右大臣召通州吏目。大臣領旨出宣,制軍承命而行,將吏目械系宮門外。吏部派帶領司官出問:「吏目何在?」制軍指拘囚犯官對,司官笑曰:「上命召見,並無革職拿問之說,何得如是?」立命易衣冠,帶領入見。帝曰:「杖內監者,汝耶?」吏目伏奏曰:「緝捕盜賊,臣之職也。此人闖入帳房,擅搜財物,必非正人,臣是以捕而責之。不知其為內監,且竊盜已行,而不得財厥罪應笞。聖朝斷不肯因一監而廢大清律也。故臣謹遵行。」帝曰善。問吏部近日令缺,尚書按籍以對。帝曰:「某省知縣缺出,即著通州吏目某補授。」詔曰:「汝此去作縣令,宜始終強項以庇百姓,切勿為上官屈也。」頓首謝訓,領憑赴任。 |
38 | 薌厈曰:此之謂天王明聖,量有鑒於前明大璫之肆橫,故能以抑之者寵之。不僅因吏目之奏對得體也。 |
39 | 金山寺醫僧 |
40 | 浙右某孝廉約伴入都會試,舟至姑蘇,孝廉病矣。同伴喚輿送至名醫葉天士家診治。葉診之良久,曰:「君疾系感冒風寒,一藥即愈。第將何往?」孝廉以赴禮闈對。葉曰:「先生休矣,此去舍舟登陸,必患消渴癥,無藥可救,壽不過一月耳。脈象已現,速歸,後事尚及料理也。」遂開方與之,諭門徒登諸醫案。孝廉回舟,惶然泣下,辭伴欲歸。同伴曰:「此醫家嚇人生財之道也。況葉不過時醫,決非神仙,何必介意。」次日,孝廉服藥果愈。同伴益慫恿之,遂北上,然心甚戚戚。 |
41 | 舟抵江口,風逆不得渡,同人約游金山寺。山門前有醫僧牌,孝廉訪禪室,僧為診視曰:「居士將何之?」以應試對。僧蹙額曰:「恐來不及矣。此去登陸,消渴即發,壽不過月,奈何遠行耶?」孝廉泣下曰:「誠如葉天士言矣。」僧曰:「天土云何?」孝廉曰:「無藥可救。」僧曰:「謬哉,藥如不能救病,聖賢何必留此一道?」孝廉覺其語有因,跽而請救。僧援之曰:「君登陸時,王家營所有者秋梨也。以後車滿載,渴即以梨代茶,饑則蒸梨作膳。約至都食過百觔,即無恙焉。得雲無藥可救,誤人性命耶。」孝廉再拜而退。行抵清河,舍舟登車,果渴病大作矣。如僧言,飲食必以梨,至都平服如故。入闈不售,感僧活命恩,回至金山,以二十金及都中方物為謝。僧收物而卻其金曰:「居士過蘇城時,再見葉君,令其診視。如雲無疾,即以前言質之。彼如問治療之人,即以老僧告之,勝於厚惠也。」 |
42 | 孝廉如言往見天士,復使診視曰:「君無疾何治?」孝廉以前言質之,天士命徒查案,相符,曰:「異哉,君其遇仙乎?」孝廉曰:「是佛,非仙。」以老僧言告之。天士曰:「我知之矣。先生請行,我將停業以請益。」遂摘牌散徒,更姓名,衣傭保服,輕舟往投老僧,求役門墻,以習醫術。僧許之,日侍左右,見其治過百餘人,道亦不相上下。告僧曰:「余亦有所悟矣。請代為立方可乎?」僧曰可。天士作方呈覽,僧曰:「汝學已與始蘇葉天士相類,何不各樹一幟,而依老僧乎?」天士曰:「弟子恐如葉之誤人性命,必須精益求精,萬無一失,方可救人耳。」僧曰:「善哉,此言勝於葉君矣。」 |
43 | 一日,有舁一垂斃之人至,其腹如孕,來人曰:「是人腹痛數年,而今更甚。」僧診訖,命天士復診,開方首用白信三分。僧笑曰:「妙哉,汝所以不及我者,謹慎太過。此方須用砒霜一錢,起死回生,永除痰根矣。」天士駭然曰:「此人患蟲蠱,以信三分,死其蟲足矣。多則人何能堪?」僧曰:「汝既知蟲,不知蟲之大小乎?此蟲已長二十寸餘矣,試以三分,不過暫困,後必復作。再投以信,避而不受,則無藥可救矣。用一錢,俾蟲斃,隨矢出,永絕後患,不更妙耶?」天士惑甚。僧立命侍者出白丸納病人口中,以湯下之,謂來人曰:「速舁回寓,晚必遺矢出蟲,俾吾徒觀之。」來人唯唯,舁病人去。至夜,果如所言,挑一赤蟲來,長二尺餘。病人已蘇,饑而索食,僧命以參苓作糜進之,旬日痊可。天士心悅誠服,告以真姓名而求益。僧念其虛心向往,與一冊而遣之。自是天士學益進,無棘手之癥矣。 |
44 | 薌厈曰:醫道至葉天士,已成名手,猶恥不及人而精益求精。彼後生小子,不過讀得《脈訣》、《本草》,居然吾道在是,大膽行醫,人命其何堪哉? |
45 | 張廉訪 |
46 | 津門檔子班主,以錢十餘緡買張姓童子,貌俊而性敏。教之歌,不數月,觀聽者莫不叫絕。但張故舊家子,父母俱沒,為堂兄所略,賣身習敗業,鬱鬱不甘。然年僅十二,不能逋逃也。隨班至正定郡,寓土地祠,夜夢錦衣繡裳天使降,從者呼土地接天符,見殿內老翁伏地聽命。使者曰:「帝命布疫,授一冊一囊,命散藥河井,以收數內之人。」翁叩首曰:「小神廟內寓張臬使不應遭殃,何以安頓?」天使曰:「速引之出,而後從事可也。」言畢冉冉乘雲去。翁回首曰:「貴人在此耶,速回登廁。小神引道西行,自有善士相遇。班主疫數內人也,性命不保,何能追捕?放心前去。」張喜極而覺,潛起出探。果見老翁執拂前引,隨之逾墻,復逾城,甚輕捷。翁指命西行,張力奔至曙,入一城,問人曰靈壽縣也。力竭不能前,臥於巨室大門下。 |
47 | 未幾,一翁出,見童子倦眠,貌甚清俊,心愛憐之。喚醒叩其所自,張跪而啼曰:「小人張姓,天津人。父母俱歿,被堂兄欲賣充檔班,畏懼行丐至此。如長者見憐,僕役自甘也。」翁曰:「兒與老夫同姓,既有志不願作檔班,豈可為僮僕?隨老夫來,有以處子。」呼其子出,曰:「此兒有志向上,後必有為。汝其子之。」其子曰:「此人來歷不明,且已行丐,兒不願有此下賤子也。」翁怒曰:「汝不欲耶,我子之,汝其弟之。」乃引入室,見其愛妾曰:「汝素日以無子為戚,今為汝得一佳兒矣。」命張拜為親母,妾樂而撫之。翁使入學讀書,既勤且敏,五年而學成。文筆清靈,一試入泮,年僅十七。翁為之娶婦分家,親子得其六,螟蛉得其四。乃兄敢怒而不敢言。未幾翁卒,乃兄以異姓亂宗告逐。幸父黨及張之同學諸生,辯非異姓,系其父愛繼。官怒其兄曰:「汝父尸骨未寒,即欲逐其愛子,以不孝論。」欲重責之。張為哀求,官以張情,斷令各安其業。張知日久必不見容,隨攜受分之物,奉嗣母入都。時前明中葉,大璫王振用事,張以賂結。璫諭學使以張名貢入成均肄業,期滿選得中州某縣丞,益媚事璫,不十年官至廉訪使。值土木之變,王振死,失所依,且憶土地張臬使之言,知官止於是矣。引疾歸,置業津門,優游林下,又十餘年而卒。 |
48 | 薌厈曰:惜乎,張廉訪之為人,雖脫其身,究不能脫檔子氣,故媚事大璫,以奔竟功名。若有賢父兄教之,得為正人君子,既命應廉訪終,必至此地位,益為後人所景仰,豈僅為檔子出色已耶? |
《卷六》 |
1 | 某少君 |
2 | 少君某,年十七,能詩文而未遇,翩翩美少年也。父以科甲銓得四川縣令,少君隨任。行至羊腸阪,馬逸,顛落崖下,身糜而魂出,隨風飄蕩,瞬息數千里,求止不得。忽墮於山東歷城縣村。落間初死男尸殼中,大叫曰:「跌死我也。」見婦與童圍繞身旁者,皆止哭曰:「蘇矣。」一老媼曰:「氣絕逾日,如何得醒?」隨有二三父老近身細審曰:「氣暖身和,復生無疑。」一家慶幸,頻聞歡樂聲。媼前撫之曰:「我兒何云跌死,曷為我言之。」少君睜目曰:「汝何人,敢兒我?」父老笑曰:「渠雖少蘇,神尚未完。此汝母,如何不識?」又指一醜婦曰:「此汝妻。」指一村童曰:「此汝子,皆識否?」少君起坐曰:「謬甚!謬甚!我某公子,隨父蒞任。行蜀道上,墮馬被風吹至此。並未娶妻,焉得有子?且我母乃誥命孺人,村嫗何得冒認?」父老曰:「休囈語,汝不信,可以鏡自照。」少君對鏡,四十餘歲之麻胡也。不禁撲鏡大哭曰:「還我本來面目,我願死不願生矣。」父老粲然皆笑,老媼曰:「諒我兒初醒,神尚模糊,諸公勿擾之,俾靜養數日自然復原。」眾散去,少君擁衾垂首喪氣,無如饑腸作轆轆聲,醜婦以半規糠餅飼之,粗糲難堪,勉強吞咽,淚涔涔下。醜婦曰:「我與阿姑守君十餘日,已絕糧三四日,僅食槐皮野菜耳。以君初復需調養,忍恥向鄰人乞得此餅,亦大人情。君猶以為不足耶?」少君大聲叱之出。目睹敗屋三椽,土炕上所擁者,破衾敗絮藍縷衣褲一堆,廚灶亦在房中,氣息穢不可耐。回思居廈屋,役奴僕,衣羅綺,食膏粱,判若天淵。怦怦懊惱,求死不得。至晚妻兒皆來就宿,少君又大叱之,聞老媼喚其婦與孫去。 |
3 | 次日,鄰翁來殷勤問候曰:「吾與君至交也,聞君病小痊,性情大變,親母妻子視若寇仇,恐鄉黨不能容此不孝不義之人也。將來親戚不齒,鄰里不顧,君又貧困,何以仰事俯育,以終乃身乎?用敢奉勸。」少君泣曰:「承翁美意,請辨我語言是足下好友之音乎?」翁曰:「人是音非,吾固知君借尸返魂也。今既為某人矣,得不為某人之事乎?譬如仕宦本督撫也,降為雜職,能不安雜職之分而從其政乎?君即舍此而就尊公,面目既非,縱憐而育之,他人必不相容。」少君思其言中理,曰:「翁所教良是。後將若何?」翁曰:「母其母子其子,仍營趁以自食其力,承此一家以了此軀而已。」少君曰:「我前生讀書作文曾應童試,營趁之事一無所能,奈何?」翁曰:「能如是乎。請為君游揚閭里,以訓童蒙。亦自食其力之一道也。」少君起謝之。翁為布告鄉黨,人素知某為傭保,目不識丁,忽聞一病而能詩文,遠近好奇之士成來共語。少君引經據典,侃侃而談,眾皆悅服,從游者甚眾。所得修脯以養一家,綽有餘裕。但少君自授徒後借居古廟,竟不歸家。母來談論,格格不入,妻子更不顧而問矣。然得溫飽,皆樂而安之。 |
4 | 未幾,赴試,旋入學為名諸生。時有客入蜀,少君作稟告乃翁。大令奇其事,寄資作札招之去。少君前生本行蘭,因其聰敏俊秀,父母偏愛之。上有兩兄,皆不得意。後聞其墮馬死,父母衰慟而兩兄竊喜。今又聞其來也皆懼。及相晤,其貌不揚,父甚狐疑,兩兄直叱為妄冒,母亦不認。少君歷舉幼時游戲事及父母秘密之言,委曲道達。父雖垂憐,而母與兩兄決意逐之。父知必不見容,私與千金遣歸山左,家以小康。談者曰此人現在,後不知作何結局矣。 |
5 | 或曰:「異哉,少君之一跌,既未入幽冥,又不經神判,以翩翩佳公子頓變而為窶人,何異於膴仕之投荒者。造化弄人至此極矣。」薌厈曰:「此不弟之顯罰也。觀其後之不見容於乃兄,即可見前之乃兄受侮不少。若使再世得報,人皆不知。直以現身作法,以示鑒於人倫。諺云,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頭已百年身。為少君誦矣。」 |
6 | 許宗伯 |
7 | 吾鄉許大宗伯,諱汝霖。幼失怙恃,終鮮兄弟,室如懸罄,地無立錐。依寺僧訓蒙度日,每聞僧作法事歸,必聚論人家字畫。有雲堂幅好者,有云單條佳者,有雲橫披更妙者,有雲楹聯出色者,爭論不一。間有戚友延僧,宅中實無字畫,而論者如故。公大疑,訪諸其徒。徒哂曰:「彼所論非真字畫,凡請持經之家,婦女不避。我等得以縱觀,歸而各詡目力以隱語評之。所云堂幅者,其家正妻,橫披者妾,單條者女,楹聯者婢也。我不敢在師前隱諱,然師亦不可為外人道也。」公深恨之而無如何。嗣應試,屢冠童子軍,苦不得售。年將而立,無與論婚者。 |
8 | 鄉有葭莩親,以耕讀為業,時全家患疫,惟一女無恙。戚翁靜臥床中,夜聞眾鬼議曰:「明日許宗伯來視疾,我曹避何處?」一鬼曰:「翁床下大甕,聚處其中,亦可暫避一時耳。」皆應曰可。是日,公聞戚病,果來探視。翁見公大悅,使其女奉以饌,甚豐。公不安欲去。翁躍起曰:「有事煩君,看老夫薄面萬不可辭。」公食畢,請所事,翁曰:「請以紙硃書『大宗伯封』四字,封老夫床下甕口,舉而投諸河,即感盛德矣。」公不解其意,笑從之,為棄甕。歸,病者果痊愈。翁益喜,遣媒以女訂婚。年齒皆長,急須聘娶。翁為公作大布衣冠,草草成禮。公無力備花燭,代以二油燈。其夫人恆曰:「妾每見取婦家,必彩輿、鼓樂、鳴炮,君今一事不備,豈非妾命累君耶?」公曰:「卿今羨此不得,恐異日聞之生厭耳。」夫人曰:「妾樂此不疲,何厭之有?」 |
9 | 未幾,公入泮,將應秋闈,無力買舟,惟趁夜航之便,行百里不過數十錢。然無臥具者,倒不準趁船。公謀諸僧,曰:「盍以敝氈裹兩破蒲團,用充臥具,誰敢拒之。」公如法趁船赴省。停泊時,舟子舉其具擲岸上樹間。公亦不顧,入茶肆,旋有驛卒乘騎至,亦系馬樹下。馬饑,見破氈內有草,蹄而食之。群嘩曰:「許爺行李被馬吃矣。」公亦大笑而去。 |
10 | 後舉孝廉,捷南宮,入詞林,轉春坊,由卿貳外轉方伯,旋晉中丞。中丞官廨限於地,橫而長,上房距鼓亭炮臺密邇,早晚鼓吹鳴炮,夫人不得安眠,謂公曰:「日日鼓樂,未免喧闐,盍命稍停乎?」公笑曰:「卿昔求之不得,今果厭煩耶?我所以日日為此者,非自鳴得意,所以補卿昔日之不足耳。卿既足矣,從此收聲,不僅稍停而已。」果內召為大宗伯,妻封一品夫人。公卒時遺教子孫,永不許延僧作佛事,違者以不孝論,實有憾於字畫之說也。 |
11 | 薌厈曰:許公未達時,可謂君子固窮。吾鄉人至今稱物之不堪者,曰「許老爺鋪蓋。」又曰:「許老爺鼓吹,補補你。」竟成諺語。至其文集,為國初名家政績,足以上動聖明。不但能言之者少,即知之者亦稀,何風俗之陋耶? |
12 | 巧令三則 |
13 | 有幕客攫其居停誤徵已免錢糧印簿訛控者,狀已上達,簿未呈堂。憲司咸以此人鐵據在握,難以理斷,其能者不過私與往還,問其所欲,圖贖其簿銷之而已。此人索數千金,不得絲毫缺。或云,即予千金,倘抱贓出首,中人亦連累無涯矣。皆窘於計。憲司會議時,有巧令在側微笑。詰之,令曰:「若交職,三日辦矣。」憲欣然委之,令攜卷回,不動聲色。至第三日,上下皆曰:「限期已到,尚未僉票,得毋誤乎?」令曰:「餘幾忘之。」乃出,升公座,喚三班役來前曰:「有善鬥毆者否?」眾皆駭,莫敢應,一強項者出曰:「役能之。」令喜曰:「汝能,必知我意。今某處有幕客某寓,汝往生事激之斗。但許自傷,勿許傷人,受傷即來鳴冤,汝知之乎?」役曰唯。即赴客寓,向其人大呼曰:「汝從某縣來,我載汝至此,今已逾月,所欠車價若干,速給我,不能再待矣。」客大怒曰:「我來時僕夫非汝,何來惡棍,敢肆訛詐!」役詈不已,客推之出,役即自傷其首回,縣令未退堂,即呼冤入跪。正驗傷,客亦衣冠至,以棍徒憑空訛詐具稟。役與爭辯,令曰:「無嘩,此易辨耳。汝既載客來,客行李若干,汝必知之。」令逐—報明核對,役不能知,妄報數物。客大笑,稱令賢明。令問之,曰:「所報全非,自願書單呈驗。」令即飭書,帶役數人往客寓,將行李撿來當堂查驗,與所書單無異。於行篋中搜得印簿,曰:「此系官文,何得私自攜取?本應治罪,念汝尚屬斯文,姑全顏面。」命取火焚之。客爭曰:「案已上控,簿不可焚。」時人多手快,已成灰燼。令大笑曰:「汝肯訛人,無怪人來訛汝。天道好還,汝知之乎?第我治下不容奸險之徒,即備文遞回原籍可也。」客知據已毀,無能為,隱忍吞聲而去。令即繳卷銷案,憲司優獎之。 |
14 | 有劉姓者,孤獨少年,入贅李老家。李以其稚弱無能,虐之。劉不堪,潛投仕宦為僕,得王寵眷。數年積金四百餘,辭歸,與其妻謀置產業。妻乃炫述於父母,李老生心,欣然設宴為婿洗塵。譽而醉之,且曰:「汝妻年幼,交以多金恐不勝任。況汝須外出謀事,以少婦居守,得無穿窬之慮乎?盍交老夫權為收藏,可以無慮。」劉唯唯,出金點交,八寶十六件也。次日,劉酒醒而悔,亟向李老索銀。李曰:「汝貧如丐,寄食我家,鄰里咸知,焉得多金寄頓?不思為汝育妻恩,反肆訛耶?」其女助婿爭論,李老大怒曰:「女生外向,真不可與處矣。」逐其夫婦出諸大門之外。劉冤忿興訟,以妻為證。縣令曰:「汝物無憑,妻不可以為證。汝妻父曰女生外向,此言誠然。我不能直,汝毋干犯,義之責也。」揮之退。劉素稔巧令名,往陳其苦,令曰:「隔境無能為力。」劉曰:「夭下賢使君惟有闊下,若不肯治理,則無官能明此獄矣。」哀之切,令笑曰:「若必欲餘明此訟,須暫禁囹圄,汝願之否?」劉曰:「果能明此,雖刀杖加身亦甘承受,況暫禁耶?」令即梏收之。乃移文縣令曰:「日者獲大盜張三,據供劫得某事主家銀四百餘兩,若干錠件,寄頓貴縣某村大窩主李老家,希即委員帶捕,查起贓銀,連窩主李老解質」雲云。縣令見系盜劫重情,即身自查抄,人贓並獲,解交此。令乃塗劉面以墨,衣囚衣,械系於堂。呼李老詰之曰:「此囚供在某家劫銀四百餘兩,八寶十六件,寄汝家,今所起贓數相符。汝為盜窩,罪十梟首,據實陳明,勿自庸三木也。」李老呼冤曰:「此銀實系小人之婿劉某寄存者,聞其得自隨官,是否屬實,請拘劉某與張三質之,以明小人之冤。」令笑曰:「若見劉某,汝又將圖賴矣。」李老曰:「與其冤誅,莫若明心。召劉某與張三質對,可見小人不知情,庶望一線生路,奚肯貪財舍命耶?」令曰:「若然,則劉某在是矣。」乃釋其桎梏,使漬面易服相見。李大慚無詞。令乃給還劉銀,而薄責李曰:「餘為留翁婿情也。」劉感激涕零而去,李亦從此悔過矣。 |
15 | 某縣尉與其大令有隙,面和而心違。一日在令帳房閑話,見幾上有入錢簿,內書某季收陋規若干,某役手,某案收錢若干,不一而足。尉俟令回首時,潛藏而退。令送客回,不見此簿,知入尉手矣。所載贓私累累,必受其訛,惶恐之至。函致巧令商之,復書曰:「慎勿言,見尉時談笑如恆,若無事然,飭庫書取銀數百兩,備文批解雜稅,封貯帳房櫃內。簽差翌日起解,夜於墻上鉆穴而入取回內署。次日即呼尉帶捕來驗,云是夜被竊雜稅銀若干,公文一角,入錢總簿一本。申明憲司,渠敢自露乎?」令如法行之,旋即通報,自請處分。尉知其心而不敢言,恐乾重咎,將所藏之私簿暗毀矣。 |
16 | 薌厈曰:彼詐而我詐之,強中更有強中手。書曰:「譸張為幻。」至此,令人不可測而可笑。蓋人情欺愚而畏智,是故懼訟者,訟即隨之。若燭其奸,又操其勝具,將不戰而勝矣。 |
17 | 正 夢 |
18 | 凡人之寤也,至人無夢,愚人無夢。然孔子夢周公,非至人之夢征耶?惟愚人無夢,信然。吾家有一嬸、一婢、一僕,皆曰:「睡則與死無異,何有夢耶?世之言夢者莫非妄也。」終身不信夢,此其神昏耳。蓋夢者,人之神識為之。 |
19 | 有幻夢者,如遇水火刀兵之厄,此五臟病情也;有噩夢者,如得富貴神仙之樂,此生平妄念也;有正夢者,如逢過去未來之事,雖隔數十年之久,莫不符合,此則有默契之靈也。 |
20 | 昔者吾發王君未達時,夢胖大和尚執佛,招之登一高樓,飛簷重拱,金碧輝煌,四面窗欞洞啟,一片空明。大河環繞,水雲飄渺間,蕩心曠目,詩興勃然。正吟哦時,和尚曰:「曷不觀此對乎?」舉目果見長聯,共一百七十二字,其詞曰:「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,喜茫茫空闊無邊。看東驤神駿,西翥靈儀,北走蜿蜒,南翔縞素。高人韻士,何妨選勝登臨,盡蝦激螺舟,梳裹就風鬟霧鬢,任蘋天葦地,點綴些翠羽丹霞。莫辜負四圍香稻,萬頃晴渡,九夏芙蓉,三春楊柳。」下聯曰:「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,嘆滾滾英雄何在,昔漢習樓船,唐標鐵柱,宋揮玉斧,元跨革囊。偉烈豐功,費盡移山心力,總朱簾畫棟,卷不起暮雨朝雲,即斷碣殘碑,都付與荒煙夕照。只贏得幾杵疏鐘,半江漁水,數行秋雁,一枕清霜。」反復吟誦,藻暢襟靈,不忍棄去。忽聞大聲叱曰:「此大觀樓古人名句,俗吏何知?在此竊視。著黃巾力士驅逐。」見金甲偉人執鞭而來,方驚皇失措,和尚護之曰:「此我父母官也,不得無禮。」豁然醒,聯句未忘,因錄與眾共賞。皆曰:「世間無此長對,其仙境乎?」或曰:「明指滇南,閣下功名顯達,將來臨蒞此方,必出入將相而後歸隱,以應其語。」或曰:「大觀樓稗乘有之,無此一對,將如曹雪芹之身入賈府,藉閣下補此聯乎。故茫茫大士接引君也。」王曰:「唯,否,姑存以俟驗可也。」 |
21 | 未幾,登賢書,屢赴禮闞不第,大挑一等,分發滇南。至彼,果有大觀接,其景其聯一一與夢符。後孫彌勒令,終於任所,胖大和尚其彌勒佛之現相乎?此之謂正夢。或問曰:「此夢以人就聯乎?以聯就人乎?若使以人就聯,則吾鄉距滇五六千里之遙,生魂一夜往反萬餘里,得毋遇風吹散乎?以聯就人,聯句雕於木,亦有神靈移之乎?」 |
22 | 薌厈曰:此以人就聯也。胖大和尚可證。所謂佛法無邊,引道生魂,何慮風霜道近,此彌勒種因,而王君結果也。其然乎? |
23 | 圓謊先生 |
24 | 有封翁家居浙江之畔,貴而且富。生平愛打誑語,且好與人談,率荒誕不經,聞者皆非笑之,翁不顧也。其子恥之,幾諫不從,乃與知交密議,或曰:「太翁性喜縱談,難以力阻,無已,請聘一善解嘲者為太翁伴,能反虛為實,則人無尤矣。」其子曰:「善,焉得此人,能周旋我父者,雖歲修數百金勿吝。」說者曰:「重聘之下,豈無能人?」其言一出,即有淳于之流來應。翁與談而樂之,目之曰圓謊先生。朝歲勿離左右。 |
25 | 一日,翁偕先生徘徊江畔,鄰翁來接談笑,共問翁曰:「近日有新聞否?」翁曰:「有之,昨與先生游此,對江有人持數十觔鐵斧斫樹,脫落江中,浮而過,視之無柄。非異事乎?」鄰翁曰:「無柄巨斧,奚能浮江?或戲具中木斧耳。」翁曰:「老夫亦詫,辨之實鑌鐵所為者。」群笑其謬。先生曰:「非謬也,我昨同觀,緣斧頭吃入樹枝,樹本折,連枝葉浮而過此。」鄰翁無詞以詰。或曰:「昨夜風甚大,真有偃禾拔木之勢。」翁曰:「不僅此也,敝園有井,竟被風吹出墻外。」眾皆大嘩。先生曰:「毋嘩,主人園中,墻不一類,有磚石築者,有紫竹結者,有荊條編者,總而言之曰墻。此墻以竹為之,俗所謂籬笆墻者。上附生紅白薔薇花甚茂,循墻有眢井,昨為狂飆所逼,墻竟逾井內移,井反在外,翁晨起以為異,為我言之,我實親見如是。」眾亦無詞而退。翁知先生之善圓謊也,更撰妄言,謂人曰:「我昨與先生閑坐小園,忽墻外飛一肥鴨來,烹已大熟,嗅之甚馨。我與先生共飽啖之,至今回昧甘美。」眾皆大笑曰:「此睡夢中事耳。」先生曰:「否,否,實有之。小園墻東有一婦饞甚,家畜肥鴨,其夫命留為中秋宴客之物。偶出,婦竊而烹之。方欲食,夫歸,見之怒,隔墻棄置。適我與翁在墻下接而食之,無甚異也。」眾無言。翁笑曰:「可見吾言不謬。但食此鴨已周時矣,矢溺全無,何故?」先生曰:「此壽徵也。」 |
26 | 翁又游江畔,家犬隨之。人曰:「太頗壯大,其神獒乎?」翁曰:「此犬能作禍,前日浮江過一家,竊其肉值千金。人追至我家索償,老夫受累無已。」眾曰:「太竊肉事有之,但千金則豕當百餘,犬雖大,能食萬觔肉乎?」共非笑之。先生曰:「勿哂,翁未陳明,此犬所食者實人肉也。尚未及其半,烏得萬觔?」眾大嘩曰:「更無此理。」先生曰:「請畢其詞,此犬善浮水,昨過對岸某家,其人昔富今貧,曾以二千金納五品銜,不意餓而斃在敗屋中,無可閉關。其子外出募棺歸,見此犬竊食父尸,忿甚,以小舟追至此。日犬已食其父之半體,向翁訛詐不已。計其父有二千金職在身,犬果食其半,非價值千金乎?」人乃無言。 |
27 | 一日,翁督家僮飯一牛甚肥,先生顧之,嘖嘖稱羨。翁正色曰:「此老夫家之寶萬里牛也。方乘之游爪哇國而回,故需親視。奴輩以大遼人參十觔飼之。」先生見無人詰問,諾而退。未幾,翁抱恙已篤,其子侍之。翁忽自摑其口罵曰:「老悖,汝終身無實言,荒謬至此,死奚辭耶?」其子惶恐,請先生入解之。先生曰:「我非良醫,無法處此。無已請翁乘食遼參之萬里牛,遁入爪哇國中,或免此難。我亦附尾行矣。」不辭而去。 |
28 | 薌厈曰:天下事競有不能實言者,若言言誠實,亦成笑柄。昔有道學先生以誠敬自矢,每言行皆載籍。有友入其齋,先生不在,閱籍見有某夜與老妻敦倫一次語,友嫌其褻,以筆點之而去。先生歸,查籍記事,見敦倫處俱加一點,不覺忿然曰:「何人敢與我妻行此事,亦登我籍中。其信然耶?其欺我耶?」遂貽笑千古,或曰:「然則如何而後可?」我對曰:「有如圓謊先生,事理通達,環轉無窮,妄而不謬,可入言語一科。」 |
29 | 鬼孝子 |
30 | 孝子滇人也,談者忘其姓氏,平日為人負載營生,家僅老母,為巫而愚者也。凡為巫之道,先不惜小費,賄通大家婢僕,刺探隱事,及有事登場,假鬼神微露其意,則人皆畏懼,不惜重金求解。孝子之母蠢然一婦,不能為此,偶為人呼去,或被哂逐而回。日無進項,惟賴子肩度日矣。其子得錢供母,惟恐不甘旨,每飯必俚歌以侑食,俾其母歡樂而飽,方敢自食。有時得錢多,則為母備寒衣,己甚藍褸不顧也。故母食貧處賤,而飽暖逸居。不幸其子忽患寒疾,不治而亡。母痛欲自裁者屢矣,皆為鄰姥救免。 |
31 | 一日思子嚎啕,午夜忽見其子痛哭投懷曰:「母毋畏,兒心故未常死也。兒本孽鬼,故生無福壽。今生以事母,故鬼神歡喜,得無罪。游行冥途,聞母悲聲,求假來奉侍,且願蠲兒來生福以福母親。神皆許之,此後不患饑寒矣。」母曰:「雖汝一片誠心,其奈陰陽途隔,尚能以力求食乎?」孝子曰:「是不能,將藉母之力以營生。」母曰:「奈何?」孝子曰:「母故巫者也。昔巫而假,故見哂於人。今巫而真,當門庭如市矣。」母又曰:「奈何?」孝子曰:「兒請廣布城鄉曰某婦得神術,知過去未來事。能奉之者,消災救難,且不勒索於人,隨人布施,人有不願者乎?」母曰:「我素拙於言,恐無益也。」孝子曰:「兒鬼也,母能見兒,他人無睹。有求教者,請以兒言告之。兒於過去事,一見其人,即悉未來事。能知一年休咎,已足動人聽聞。母無慮焉。兒今去示夢於好事者,使之傳布,母請高抬聲價,坐享於家。」母曰諾。孝子乃隱。 |
32 | 次日,十餘男婦以斗米眉豚,叩門而拜。母惶恐不自安,曰:「何為乎?」來者眾皆稽首而告曰:「昨夢城隍神以姥已成神巫,凡小巫,帝命管束。爾等若不往奉事,刻即降禍,故不敢不來耳。求姥收錄,而今而後,我等皆姥之徒矣。」母無以應,忽見其子冠金蟒玉侍側,請母高坐,而誨之曰:「汝等既知感戴,此後惟吾言是聽,當福汝。勿效某等不信神言,汝看今日必有報應。」眾但見母言,未常睹孝子形狀,僉唯叩首去。母謂孝子曰:「汝何來,何得此盛服?」孝子曰:「兒假諸本邑城隍神者。」母曰:「觸犯正神,將無得罪乎?」孝子曰:「凡神皆忠孝之人為之,其神已歸天曹,惟正月間一至人間查考善惡,不與凡人溷處。其平日守位者,皆兒輩耳。故可假用衣冠,神知之亦不責也。」 |
33 | 是日,宦家有召巫者,即不信神言之某某,正表揚主家隱事。眾方環觀聳聽,忽自摑其口,伏地訴曰:「神責我不應賄通某媼,生事誑言。著自擊面一百。」兩手自責,口告饒命。又曰:「小人就至神巫家請罪。」狂奔而去。主家大笑,詰媼,不敢隱,亦自服其辜。遂撤其供獻,及應給之財帛,亦至母家投納。母正默坐時,忽見猙獰鬼卒押一人,頭臉紅腫,至母前跪拜請罪。正皇惑間,又見某紳率家人婦女盛送禮物,且為某巫跪求懺悔。母殊不安,即見其子出曰:「公等請起,某巫自犯正神,無與公等事。但此輩帝命老婦統轄,不信者自取其禍。公等至誠,不但無禍,請看某月日,公子得捷報進士第幾名矣。」後果如其言。是以奉神巫者舉國若狂。祈福禱災,踵門不絕。母若倦時,派其徒代應,亦無不驗,有欲延請至家者,母高自位置,咸命其徒代之,有得則給與十之四五,較平日所進向多。故其徒感戴,尊奉不敢稍懈。母故豐衣足食,市田宅,役奴婢,居然大家。夜間無事,孝子率鬼黨搬演雜劇,唱陰間善惡報應故事,勝於世劇。母顧而樂之,往往夜半不肯眠,孝子再三諄勸而後息。 |
34 | 孝子家本盛族,以讀書出仕者不乏人,因其子母業鄙,宗人不甚往來。今母如是之盛,且身分自居,並未一出,而入爭奉之。故其等夷及卑幼輩皆來趨奉,亦有所覬覦耳。睹其景象光昌,竟分日問安侍膳。母於富貴者禮之,貧賤者濟之,舉族悅服。族長欲為擇繼,因立賢立愛,爭執未定。孝子知之,謂其母曰:「兒奉母又十餘年矣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,今母年八旬,既壽且康,奈兒假滿不得再留人間。盍先為母刨基業於地下,然後奉母西歸,不亦樂乎?但冥間重者誥命,而先人亦無承祀。兒陰擇得族弟諸生某,長厚而有福澤,可為父後。已密遣赴都謀功名,不日事備。請母於熱鬧場中歸去,受冥途清福何如?」母喜曰:「善。」 |
35 | 當是時,族長正在宗祠,會族老公議其事,忽有人報曰:「大官府來矣。」族長出迎,見一人四品衣冠,前後護從,儼然憲司氣概,近前則族孫某也。昂然升堂,從者為燃燭炬焚香拜祖畢,揖族長而言曰:「我奉母命赴都報捐候銓,今得督理蘇、安兩省十府糧儲道,兼轄衛備弁兵。引見後,奉命蒞任。為父母加級,請得二品封典,請假上壽。此皆母自定計,恐預言之,族中倘起爭端,未免有傷敦睦之道。故命先默為之,今我與嗣父母已名列帝廷,無可更改矣。敬請傳齊族眾,在列祖位前公立繼約,諏吉率妻子往母家承祀。」族長唯唯。未幾,老少咸集,見事已不可移,乃趨炎而附承之。公議是日喚優伶具盛席送某生入繼。 |
36 | 至日,母家已走啟門庭,結彩棚十餘座,張各種洋燈,輝煌奪目。廣招親友,遠近偕來,值提塘武弁齎送誥命亦至。地方官及紳耆不期而會者數百人。幸宅宇寬廣,前知而有備,百餘筵咄嗟立辦,故從容不迫,井井有條。內外演劇,百戲僉來。其執事自大門排入廳事,鼓吹若雷,內外傳呼之聲不絕。中堂設龍亭,內供誥授通奉大夫布政使司某暨夫人某氏誥軸一通。紫緞金書,煌煌天語。於是笙簫疊奏,小優吹《朝天樂》《步虛聲》前引,太夫人衣蟒腰玉,仙鶴補服,霞披朝珠而出,婢僕摳衣,儒生鳴贊,九頓首拜。受畢,移位正坐。繼子婦率孫兒女,朝服叩首侍立。然後官弁親友、宗人百執事以次拜賀。鄰里鄉黨之來觀者潮湧,不得入,延頸引領,登屋而望,幾至顛墮。幸孝子默護之,故無傷。母左顧右盼,錦繡在前,珠玉在後。不覺眩暈,命子婦支持賓客,登榻憑幾,垂眸少息,見孝子以八座相迎,冥然而卒。 |
37 | 論者曰:「孝莫大於尊親,亦莫厚於眾養。以擔夫而致父母受二品封,使衿民備十方供,孝之至也。嗟乎!孝子何寥落於生前,而赫喧於身後耶?」薌厈曰:「此資格限之也。古者鄉舉里選,先德行後文章。若孝子者早應策名天府,位列公卿間矣。無奈問內才不識詩文之體,問外財亦無升斗之儲,何所藉而奮發於今之世耶?惟陰曹無資格,任孝子金冠玉帶以奉母,乃得大展其才華。嗚呼!與其鬱鬱生,何如堂堂死耶?」 |
38 | 荊 茅 |
39 | 楚諸生荊茅,字貢苞,訓蒙為業。在前明嘉靖間,是邑大旱,赤地數百里,人心惶惶。有司竭盡求雨之法不得,乃示召能致甘霖者酬百金。向無此例,所以市里喧傳。荊知之,與其妻戲述云:「惜無法以致此金,亦名利兩全之事也。」其妻曰:「是亦何難。子速為有司言能三日致雨。使之潔凈壇坫,子衣冠坐,誦聖經,宜必得之。」荊曰:「天道難知,豈可戲有司取咎耶?」其妻曰:「子試為之,得雨則受酬,不得雨,不過訕笑,何罪之有?」荊從其言,昧昧晉謁。有司如其法使禱,未及二日,大雨滂沱,通邑霑足,上下歡騰。有司欽佩,於酬儀外加以幣帛,鼓吹送之。 |
40 | 未幾,省垣需雨孔急,有司以荊生致雨事上達。大府檄召。荊恐,懟其妻曰:「我本無能,汝促我為戲,竟為憲召,何術以應?昔也德汝,今則怨汝矣。」妻曰:「子自無能,怨妾何為?妾之所知,非有異術,因廚懸咸魚於今三載,凡二三日內雨至,先必落水。驗之屢矣。子述告示之日,適咸魚落水之時,故信之確。今亦不難,子持此魚至省,懸於臥內。見大府時,以先賢董仲舒五龍祈雨之法,鋪張陳設。若魚幹無水,總以壇不如式,器用不全,頻使改作,以延時日。若一得魚水,即登壇誦經,未有不獲者。何怨之有?」荊無法,不能不用婦言。及赴省會,則魚已汗淋。急謁大府,朝登壇而夕如注矣。得重酬回,喜出望外。 |
41 | 此大府乃嚴相分宜門下者,知嘉靖帝好道,密告分宜以荊生進。特旨召見,荊乃攜妻入都,帝問道原,荊進誠意正心之說曰:「至誠之道可以前知。誠者,明之根本也。修齊治平不外乎此。」帝曰:「粹然儒者之言,宜與方士輩異。」命為金馬門待詔。嗣亦因求雨驗,遷欽天監卿,日近御前。於是都下趨之者眾,漸致富矣。 |
42 | 忽大內九璽失其一,追求甚急,擬召荊推問。內監之盜用者惶懼,夤夜齎金帛叩門哀之。荊乃命以璽藏尚寶處壁間,以塵土掩之,我自有說。帝果召問,荊曰:「璽非人盜,乃某月日用時,為小豎誤遺於塵土之中。現在本處東壁下。」帝使人求之,果獲。賞賜無算,遂有荊仙之名。奉之者益狂,為御史海忠介之徒劾奏,略曰「荊茅者,本無學術。肆其狂妄,妖言惑眾,罪不容誅」雲云。帝曰:「方士中惟此人近儒道,專以誠明立說。卿非讀書人耶,何不容儒士?」御史曰:「其誠明之說,正藉以行其詐也。乞皇上藏物於匣,當臣面召問之。果能指明確,方敢以至誠許之。否則請置奸邪於法,毋任蠱惑聖聰。」帝如言召荊於便殿,案陳寶櫝,使推測之。荊惶悚伏地,嘆曰:「荊茅今日死矣。」御座遠,聞未親切,曰:「是何言也?」適盜璽之監在側,跪奏曰:「據所言櫝中似是金貓。」帝笑謂御史曰:「卿意其誠明為詐,今竟何如?」開櫝示之,果一金鑄臥貓鎮紙。御史無詞可執,頓首謝罪而退。荊歸,其妻曰:「子以一寒士位四品而富巨萬,異數可屢邀耶?若不知足,禍必不遠。」荊大悟,引疾致仕而去。 |
43 | 薌厈曰:果有是耶,何其巧也?其為客之不得意而造言歟?謂實學不如虛巧易於見功,發寒士之忿懣,益增才士之欷歔,悲夫。 |
《卷七》 |
1 | 義 貓 |
2 | 武林金氏,望族也,代有聞人。有某翁者,救死恤生,利人愛物,至誠惻怛,人皆仰之。然厄於命,年逾強仕,家中落。夏日納涼院中,見饑貓傾側將斃,翁睹之慘然,自起飼之。從此貓不他往,日戀戀依翁側。翁每飯必食以腥,即外出,必囑家人盡心愛養。由是貓漸肥健,能捕鼠而糧無耗失。是年秋澇,粒米無收。翁家乏食,借貸無門,典質已盡,搔首踟躇,牛衣對泣而已。貓更無從得食,嗷嗷於側,小女子責之曰:「人尚無食,汝欲食耶?主人窮困至此,心煩意亂,汝不念平日養育恩勤,何以報德,而反嗷嗷取憎耶。」貓呦然似諾,一躍登屋去。人皆異之,翁亦破涕為笑。未幾,貓銜一物擲翁懷中。視之,婦女舊抹額也。上綴東珠廿餘,光明圓正,大如芡實,值千金。翁驚訝失色,一喜一懼,曰:「貓雖通靈,奈竊取之物,不但污我品行,且恐失物之家冤及婢僕,性命攸關,奈何?」其妻女曰:「翁言雖是,但井上之李,豈無主者。廉士尚且取之,所謂饑不擇食也。況此物自至,必天神憐翁,假物以濟,豈盡貍奴力耶?無已,姑先質貸度歲,暗訪物主,明告其故,而歸以質券,似亦無傷。」翁不得已,姑從之。次年遍訪,無失物家。或曰:「此巨家殉葬物,年久家貧,墓崩棺壞,則貓取之矣。」或曰:「有心計婦嫁浮蕩子,藏此物於復壁承塵中,為子女謀。未及交代,猝病而亡。貓故取之無礙。」皆似也,要之以神天賞善之說為正。翁聞人所議近理,乃贖而貨之。緣此起家,子孫發科甲,世承祖訓,愛蓄貓,食必以腥。有仕至憲司者,署中貓且數十頭,出入隨從,專有飼貓之人,至今不衰。 |
3 | 薌厈聞而嘆曰:人生世上,財可忽乎哉。不但飲食起居以之自奉,即庭幃行孝,棣萼聯情,莫不藉此,甚至爵可得而鬻焉,刑可得而贖焉。以之救濟,仁名頓起;以之施與,傳為美談。信乎?金聖嘆曰:「名以銀成,無別術也。」彼貓烏知之,亦以此取義,且永錫爾類,豈不異哉。 |
4 | 李 老 |
5 | 恆山李老,農家者流。有地數頃,稱小康。中年生一子,名曰壹。稍長附學讀書,督課極嚴。壹時年十二,游戲誤學,畏父師訓責,竊資逃去。李老夫婦情急,懸金以購,搜索無所不至,迄無影響。其母哀痛迫切,幾至輕生。李老猶以年齒正強,可望生育慰之。_然婦已思子成疾,屢勸置妾延嗣,李老不忍。光陰迅速,瞬逾十年。年將古稀,仍無所出。宗族之貧者咸思爭繼,嘵嘵不休,益厭苦之。自度精力尚強,且值旱澇不勻之歲,聞韓魏間售子女者,直甚廉。李老攜百金往投人牙,以清錢五十貫擇得端莊少女,大稱心懷。 |
6 | 女叩翁姓名籍貫,實告之。訝曰:「妾乃與翁同姓同鄉,異哉!」老曰:「同姓或有之,鄉則路隔五百里,難言同也。」女曰:「幼聞吾父言之鑿鑿,云系李姓名壹,恆山人。因逃學出,為人義子。親父母在乎否乎,念誦涕泣。妾與母時慰勸之。」李老亦訝曰:「據汝言,確是吾子矣。汝當為吾孫女,幸言之早,速赴爾家驗之。雖相隔十餘年,聲音笑貌應不改也。」遂偕女至村,呼其父出,果李老子也。哭述所由,云逃出後惘惘南奔,資用告絕,乞食此村,有老父同姓,畜為義子,為我娶妻,連生四子二女。義父母相繼歿,逢此儉歲,故賣女度日耳。李老大悅,命子貸其家具,攜其子孫男女八人歸。其妻孤苦伶仃抱病,而聞夫婦忽然子孫滿堂,不覺躍然而起。 |
7 | 陳 伯 |
8 | 陳氏,海昌世家,多藏書。伯以詞林壯年告休,足不出戶,手不釋卷,亦無著作,惟終身讀書而已。其仲以進士司鐸府學,髦而致仕歸。見兄日孜孜,進而規之曰:「兄既不求聞達,守此殘篇已屬無益,況年逾八旬,當養精神以時休息,何必如後生小子之勤奮乎?」伯笑曰:「予非博髦而好學之名,予恥不識字也。」仲曰:「何至於是?」伯曰:「弟識幾字?」仲對曰:「多或不能,數千字可識。」伯曰:「試問汝識天字否?」仲曰:「三歲幼子尚識之,兄何渺弟如是?」伯曰:「非敢輕汝,字實難識,凡字有五聲,有八法,有實讀,有虛讀。如實讀始於何書,自十三經,一十七史,以及數千種說部子集內共有若干。虛讀亦然,再將五聲辯之,何方讀陽平,何方讀陰平,何方讀上去入聲。又以八法書之,不但真草隸篆,即變體亦無所不知,方可曰我識此字。即以天字論,實讀則為上天,虛讀則一日曰一天。見於經史子集者共有若干。又國號如葛天、刑天,人姓如漢令天高之類。星名天根、天樞、天棓之類。山名天臺、天方、天山之類。禽名天知,獸名天馬之類。草木名景天、燭天、天門冬之類。皆當實讀,緣實有其人、其地、其物故也。至漏天、木天、談天之類,則應附虛讀。華人讀天字,音雖皆在陰陽二平之內,何以五方不同,至西夷變聲,則上去入皆有,一字翻作兩三音,如祁連普剌統格落之類,在於何國?若書法,作口口口口口口(天之異體字,1形類「蒢」2「上口下大」3「上一下光」4「上兀下兀」5形類「蔸」6「上王下人」),見於何典,何人所造,弟知之乎?此不過言其大略。若數典而備陳之,終日不能畢一字。」仲曰:「如此方為識字?人壽幾何,即逾百齡亦不及也。」伯曰:「不如是,冒稱識字是無恥矣。汝知識字之義乎?如相識者,必知其父祖是何名號,母妻何氏,兄弟幾人,子孫何名何字,作何事業,一一能詳述之,方不愧為相識。若僅能辨其本身姓名聲容笑貌,不過泛交耳,識云乎哉!識字不外此理也。」仲曰:「弟實不能,兄好為之。」頓首服膺而退。 |
9 | 薌厈曰:此考據家也。以淵博為事,然學問之道無窮。有道學家,自太極兩儀推而至周程張朱之理,無所不達;有名法家,自黃老翻變放而至申韓蕭曹之律,無所不通;有術數家,河圖洛書,天文星度,奇門禽遁,無不演貫者;有兵法家,韜略陰府,五花八門,攻守技藝,無不精練者,此皆有鬼神莫測之機。為王者師,有益於天下後世者也。通才不一,惟聖人能兼之。至於文章詩歌,潤色太平,足以黼黻皇猷,固代有名家。著夫醫卜星相,小道可觀,然無大造於國家,卑卑不足法矣。 |
10 | 蔣三官 |
11 | 壬戌之秋,予應試武林。寓室之前,隔河有染坊,每晨數十人在河幹練紬色。杵聲與俚歌相答,訩訩驚睡,作而詢,主人對曰:「是蔣氏,三十年前不過落寞小肆。蔣翁人甚忠厚,生三子一女。女已嫁,長次子繼父業,三官尚幼,隨父兄學習。未幾,二子俱完姻,食指日繁。本既不多,息亦無幾,出入不敷,蔣翁以鬱卒。三官無人管束,終日游蕩。兄訓之不悛,亦置度外矣。姊憐之,其夫業貿絲,行中客俱嘉湖粵閩富商,須人晉接,姊於是呼三官去日,『汝游手好閑,何能自食?今我肆中客多,我為汝姊夫言之,可充陪賓,不過飲食談笑,無他難也。且可得數兩勞金。』三官善談論,意甚愜。其姊夫試使見客,訚訚如也,詞多謅媚,人皆悅之。游山觀劇,罔不與共者。 |
12 | 「有高客非三官不歡,竟成莫逆交。無事時,客聚博,高拉三官入局,以無錢辭。高代出資同博。三官連勝,得採二百餘金。高為收藏,其姊勸之日,『聞汝博有起色,但無本之事,依人為活,一朝失手,何以對人。藉此經營本業,或有起家之日。即為恆產,豈不妙哉。』三官唯唯,與高客言,欣然與銀如數。三官赴泖河,投行家置靛。時有靛客因父暴疾,急欲脫貨歸去,貶價甚廉,尚無人過而問也。三官至,主人喜引視。靛盈一屋,色甚鮮華,但不肯零星折兌。一價值千金,三官僅攜銀二百,自嘆無成。以再商含糊復之。客父病益深,迫不及待,願減價作八百金,主人慫恿之。三官以實告,客無奈,願先得二百金作歸計,餘銀立券事後取償。主人作中,互相交易,各執契券。客先行,囑三官歸取銀,乃向其姊告貸。姊夫日。『安得如許銀,不必存此妄想。姑舍是仍舊貫可也。況高客望汝甚切,速往晤之。』高相見大悅,約游西子湖,過酒肆哄飲。三官懷抱不開,靜坐極悶鬱。高日,『吾與三兄半月別耳。昔之豪興安在,何競疏闊若是?』三官直陳心事。高笑日。『六百金小事,何必為難,歸即貸汝。』於是鼓興暢談,各得其樂。高偕三官回,立予銀。其姊夫阻之,高日,『與不與在我,還不還聽渠,與爾無干。毋預他人事也。』其姊夫愧謝而退。 |
13 | 「時大早,河湖並涸,靛價日增。客侍父病痊而來,三官運銀同日至,交清前欠,不能改議。逾三月,靛絕,價頓長十倍。主人復慫恿先售一成,得千金歸。還高客本與子金,不受,酬以土宜。乃與兩兄謀,倩夫策騎往馱,運而至武林城內,靛絕價徒增,而貨不來,各染肆購者紛紛。三官貨其半,得數千金。置別色,留其半自用。凡來染者,減價加色,四方爭趨之。不十年,財至巨萬。三官娶妻生子,為兩侄納粟得官,貤封五品。輿馬出入,居然大家矣。」 |
14 | 予過其肆,金碧輝煌。染夫百餘,皆五彩。其手緣一色,有數夫專管,無混雜者。故色倍鮮明,與他肆不同雲。 |
15 | 飛 車 |
16 | 機巧之法,盛於西夷。緣彼處以能創新法取士,欲官者爭造法器。窮工極巧,超出逾奇,不第供耳目玩,且有切於實用者。如火輪船,以薪煮水,以管束煙,斷其機輪,遞相催轉而行,奇矣。然以小物喻之,不過如我國孩童所作走馬燈法耳。悟其理,為之不難。惟飛車御風而行,能渡弱水三千。聞諸古而未見,於今乃竟有目睹者。魏地山明府語予曰:丙午謁選在都,九月上旬偶出厚載門,鼓樓前見通衢無數人咸翹首跂足仰望,哄詫異事。予因隨眾所指處矚目,見半天一物,如舟無楫,如車無輪,長約三四丈,寬丈餘,蓬蓬然四圍如有旗幟。距地數十丈,看不甚明,由東北來,盤旋若鳶翔。忽墜下洋銀十餘,人爭拾之。未幾,往西南迅逝,小如一葉,又如一星,轉瞬不見。說者曰此飛車也,泰西人所制,車中人以千里鏡窺覘下方,城郭人民歷歷在目矣。 |
17 | 或曰:「他國有如是奇器,恐其以數千輛,載精卒數千人,飛入都邑,將不能御,亦不及防,城郭守具皆無用矣,豈不殆哉。」薌厈曰:否,否,此物藉風而起,順風而行,如我國之紙鳶。有大至丈餘者,非大風不能起,風微即落。夫紙竹至輕之物,尚不能收藏自如,況重笨如車耶?起即非易,收亦甚難,風力輔偏,即不能如意起落。況我軍亦有轟天炮等火器,足以仰攻耶。君毋作杞人憂也。 |
18 | 丁養虛 |
19 | 吾師丁養虛先生,奇偉人也。學圍棋於施湘霞,傳瑤琴於郭去非,皆國手也。先生入其堂奧,且精於奇門禽遁之學,能以拳石築小山,為橋梁亭榭,栽徑寸松柏,鬱鬱茸茸,有天然之致。山顛懸瀑布一道,穿橋曲折瀉落。承以磁盆,水流循環,晝夜不絕。有欲竊其機巧者,拔起觀之不得,仍置盆內,水止不流。經先生撥弄,依然洋溢。殆按八門生死法耳。好事者願重價購之,不肯售,問其故,曰:「入他手不過旬日,水法不靈矣。人必以我為欺,我不願貽人口實也。」 |
20 | 一日謂家人曰:「盜將入我室,宜慎防之。」至晚,以椅凳十餘,縱橫排列院中,遙望之似有煙霧彌漫。先生囑閉門,許在窗隙默窺。夜深人靜,見一壯者持械越墻下,潛入凳內,鉆爬逾躍,費盡伎倆,現諸身段,家人不禁大笑。盜似側耳欲遁,至天明不能出。先生去其一椅,突從缺處逃,為眾擒縛,先生曰:「休矣,彼一夜辛勤,未得一物,而供我玩戲,勿復苦之。」乃釋縛,先生呼食啖之。問其故,曰:「吾儕三人,小人技最精。故先入,見宅門內房屋壯麗,躍入四面皆墻,或穴之,或逾之,愈進墻愈多,但聞人聲,難覓出路。正惶恐間,忽見門開,沖突被擒。小人知罪矣。」問彼二人何不入,對曰:「聞宅內嗤嗤不絕,知有備,先遁矣。」先生笑曰:「歸語爾曹,勿再至。我家恐墻多,一夜爬不盡也。」盜不解其故,唯唯謝去。 |
21 | 時二子皆冠,尚未婚娶,計非千金不能畢事。無已,乃藉新春設酒肆,用法擇吉。凡奇門家驗正時到,必天地人三才皆應,斯無謬誤。先生擇某月日寅時,應天微雪,地色白,先有一人青衣紅帶,持壺沽飲,後有文武二星官過門,即刻開張大吉。至日五鼓,起呼家人備祀神物。先生率二子懸燈開爐,果微風飄雪,有皂隸著色服,持錫壺叩關入曰:「冷甚,幸汝店早開,藉得禦寒甚善。」先生詢其夜深應差故,役曰:「都督閱邊,舟抵馬頭,從本官往迎耳。」問知總制系文殿撰出身,所隨中軍參將系武狀元,始悟即二星官也。役去未幾,儀衛八騶,呼擁而過。先生即陳祭禮,鳴爆竹開市。從此沽飲者雖倍於前,千金究難驟致也。因自開燒鍋,價廉而酒美,販客厚獲贏餘,遠近爭趨之。每晨停於門者,肩挑百十。 |
22 | 期月得利千餘金,勢不能止。風聞入邑宰耳。當是時,燒鍋之禁甚嚴。將搜索釀具而罪之。幸旗人為吏,得信急為之備。其蒸甑,所制銅壺式甚高大,重百餘觔,或謀埋之,或謀毀之。先生曰:「否,否,勢不及,必致敗露。」率家人共舉其壺,置廳事眾目共睹之地。妻孥方疑訝間,宰已入,攜先生進內宅,叱役窮搜,甚至掘地發墻,毫無蹤影,宰出坐廳事,侍從吏役百餘。壺明明在案間,無一睹者。宰去,集家人從容捶碎,熔化滅跡。或問:「何以官不能見?」先生曰:「搜遠不搜近,偶然耳。」予知先生不肯洩機,必用六戊藏形法也。遂為子畢姻,改酒坊為錢局,俾二子掌之。先生以琴棋自娛,不與俗事矣。 |
23 | 其妻父朱氏,為邑名醫,子四人,或繼業,或設肆,因此起家。無賴之徒覬其有,肆欺訛詐。四子苦累,教子讀書應試,凡入庠者,可支門戶,盼望綦切。時朱翁考終將葬,舅以葬期謀於先生曰:「姊夫明晰陰陽,能為人福,如使吾子侄一人入泮,舉家感甚。」先生敬諾,擇冬月某日未時,應天微雨,二狗銜花戲墓側,一男子戴鐵帽,一孝婦索取石炭,此正時也。舉棺封壤,孫必游庠。諸舅皆嘩曰:「冬月惟有梅花,品甚貴重,狗烏能得?鐵帽惟軍中有之,太平之世誰敢戴此?恐未必如所算。」先生正容曰:「我亦不能預知,不過依書為斷。我盡心為岳翁推選,恐未至大謬。」至日果小雨,舅已奇其言,輿櫬入塋,停待正時安穴。見兩小犬爭蘆花一枝來墓間,有農夫買得鐵鍋戴於首,以代雨具,孝婦亦至。諸舅大悅,推棺閉塚。次年一孫入泮。 |
24 | 薌厈曰:先生以琴棋名噪一對,當道富室重聘爭迎不應,高士也。其術數之學,老益韜晦。有求之者,曰:「我亦由夫人耳,從憲書指與一黃道日而已。」予從學琴,見案頭奇門,謹請教。先生卜曰:「孺子尚可。」隨指示奇壬布局法,不以術告也。叩之,曰:「此在自己研究,久能悟得,非師可授也。況以此眩人,恐有殺身之禍。何苦乃爾。」予不敢瀆。今先生逝矣,惜秘學失傳,諒下愚無德以承受之耳。 |
25 | 阮封翁 |
26 | 翁江南儀征人,性惻隱好義。壯為鹺伙,歲入百餘金,往往賙恤親友,一揮數十金,貧不能贍妻子,泊如也。一日,至廣陵轉運鹺務,市不戒於火,被焚千餘家。赤貧者無力賃屋,男婦老幼皆露處。忽澍雨滂沱,立泥淖中,相向而泣。翁觸目傷心,計極貧人不過百十,費無多,思有以授之。亟趨至商家,謀所以安置之法。商人以翁人微言輕,志大妄舉,相與訕笑之,無肯為籌畫者。翁忿且愧曰:「諸君既不顧鄉誼,我雖非郡人,亦當獨任。」咸笑曰:「汝大才有力,願好為之,勿累我等。此功德無量也。」翁去,向居停作秦庭之哭,求預候薪俸數十金,呼匠為席棚百十間,俾貧民避風雨,歡呼感激,祈天為善士降祥。是年,翁應得勞金俱預支費訖,徒手歸,幾不能卒歲。幸其子為諸生,肄業書院,聰明才智為當道所器重,均有贈遺,藉以苦度。未幾,鄉會俱捷,入詞林,大試皆前列,簡在帝心,典試學差,旋俾以封疆重任,巡撫浙江。翁受二品封而歿。服闋後,節制兩粵,入贊黃扉。晉翁太傅。天道福善,有以也夫。 |
27 | 或曰:「吾子持福善禍淫之說,每遇封翁,無不嘖嘖稱嘆,似矣。然如顏子淵,德行首列四科,宜其身膺顯爵,子孫昌盛。何以生前屢空且夭歿,又無賢裔。是天道不可問久矣。」薌厈曰:「否,否,聖賢雖不可以常理論,然顏子獨善其身,不屑兼善天下故也。嘗讀《韓詩外傳》,孔子謂回曰:家貧居卑,胡不仕乎?對曰: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,足以給饘粥。郭內之田四十畝,足以為絲麻。鼓琴足以自娛,學於夫子者足以自樂。回不願仕也。由此觀之,品則高矣,而無益於蒼生。天故報以配享聖殿,俎豆千秋,又世襲博士以奉之,正所以酬其德也。吾屢驗天道,總以澤及於人者速得美報。所述諸封翁,德未必如顏子,而膏澤下於民,更覺難能而可貴也。 |
28 | 趙 甲 |
29 | 晉人李某,在京師佐典商,歲入俸餞三百緡。有同鄉趙甲者與相識,無事業,謀欲設雜貸肆而無資。商於李,慨然以百貫付之,曰:「姑以此試,得意後與吾合業可也。」一言為約,並無文券,亦無人知。未幾李以疾卒,典主呼其子來,扶櫬而反。適趙甲置貨他出,歸後知李已卒,為位哭奠。由此興旺,不十年業隆數萬。李子家中落,衣食不充,親黨咸勸出外營謀,卜之大吉。適有入都者,相伴而去。至舊典主處,與父執求引薦,有人知趙與李父故交,今趙業大興,往求之,諒可錄用,浼友往說。趙聞李子來,欣然款接曰:「我因爾父得有今日,我覓子久矣,奈無音耗,今自來投,若有神使。」納為主帳而不議勞金。李子安於初學,亦不計較,盡心極力隨同營運。趙見其辛勤刻苦,出入無私,顧而樂之曰:「子已逾冠,能自成家,應議婚娶為嗣續計。」李子曰:「侄依伯父為生,尚無進益,何敢娶婦自取累乎?」趙曰:「姑緩亦是,但爾既為主帳,應將我所有總計之,現存若干。」李子唯唯,數日查畢,現資並貨物合計六萬餘。趙曰:「我與子剖之。子應得其半。」李子駭曰:「伯父何出戲言?侄在此數年,伯父周給衣食,感無既矣。矧在小郎之列,本不應得勞金,縱伯父憐而恤之,不過年例數十貫錢而已。何若是之多耶?伯父子孫振振,非無人承受者,侄何敢越分?敬辭。」趙笑曰:「子毋卻也。我自有法。」乃設盛筵,邀其薦主及鄉里長者咸集。李子亦在坐,三杯後趙謂眾曰:「某昔落魄京師,人皆白眼。李故友與我,非素交亦無瓜葛,一言之下,慨然助以百千,不立契券,是誠信我也。我由此起家,而李兄已逝。當時有與吾合業之說,既有此語,獲利理應均分。我初晤李侄時,本欲表白,恐少不更事,入手揮霍去也。今見其勤儉能自經營,我何敢負李兄於地下乎?」乃出孝子所開單目曰:「請諸公作主勻分。」眾顧李子曰:「趙伯世所難得,君有福哉。一窶人頓成富室,吾等借酒以賀。」李子曰:「諸公且止,聽我一言。趙伯所云並無憑證,是欲為義士耳。侄雖年幼,亦不敢取非義財。即亡父果存百千錢,以遠年債一本一利,取二百貫足矣。多即非義,何敢自污?」趙笑而入,命群僕以三萬數百金出曰:「今日交清,卸我重肩,惟子所欲。」李子取其百金而出,追之,遁矣。趙乃邀眾作證,呈報城坊,求訪恩主。有司異其事,行文山右,喚李子至,質明判給。李子曰:「吾儕小人,實無功德,不勞而得多金,暴富不祥,故不敢納也。」官曰:「無已,今某廟久圯,汝其葺之,非功德乎?」二人叩謝去,爭出布施,廟貌煥然一新。官易廟號曰「雙義」,而頒趙甲以額,曰「重義輕財:「 |
30 | 薌厈曰:晚近之世,至親分家不均,甚至爭訟。從未聞讓財而逃,官訪恩主者。不意市井小民,竟超乎世家之上。憶成案,載雍正六年。豫民崔世有拾秦太遺銀一百七十兩,訪歸原主,毫不受謝。制軍田文鏡入奏,奉旨予七品頂戴,賞銀百兩,以旌其善。趙甲之事在後,當事者宜援此例官之,以昭盛世之隆,而示天下法,惜乎未及此也。 |
31 | 崇伯鯀 |
32 | 昔張太史江在館修撰,夜夢冕旒王者曰:「朕崇伯鯀也,為有夏禹王之父。朕天性悻直,出言好爭,不避君前,雖唐帝謂朕囂訟,猶為四岳所舉。治水無功則有之,虞帝改封朕於羽山,撫有東夷。朕由是勵精圖治,使貪狠夷風亦皆丕變。漢太史司馬遷著於《本紀》,宋學士蘇軾又表之於《志林》,皆彰彰可考者。何至如野乘所載,以朕盜帝息壤殛死羽淵,神化黃熊之說,荒誕不經,被朕以三千餘年之誣妄。今剖析於子,若果窮兇極惡,誤國殃民,唐堯聖主也,肯涵容乎?四岳賢相也,肯舉薦乎?稷契、皋陶、伯益,非具臣也,肯包荒而與為同列乎?即虞帝登庸時,不過以績用勿戚,知朕非治水才,降為子爵,遷謫東方。迂儒不解息壤之義,姑妄言之。抑知壤者,堤也,息者,安也。當其時,洪水橫流,帝都築長堤以阻遏,名曰息壤,猶今所謂太平堤耳。及朕奉命治水,見壤內積雨成河,高於壤外,勢極厄迫,不及陳奏,開去息壤以達之於壺口,俾帝都奠安。此亦一定不移之勢,故朕子繼朕之績,既載壺口。朕惟不先陳明,加之曰盜,猶可言也。乃妄謂息壤有國重寶,帝以鎮冀州者,朕盜至豫州,虞舜以是入罪,誅於羽淵,化為三足鱉。此等怪誕之詞,欺後世而誣朕躬。其甘心乎?息驤果為國寶,朕冒不韙之名以救百姓,二帝將褒獎之不暇,而罪之乎?因盲左以虞帝分封四族於四裔,誣之曰投。又配以四獸,惡名遂至,貽為口實。果如盲左所詆兇德,天道昭明,肯予以聖子神孫乎?子為盛世史官,其為朕正之。」太史唯唯曰:「臣力不足以纂易古史,為流布人間可也。」崇伯喜,以袖拂之而覺。 |
33 | 薌厈曰:祟伯鯀不過若後世恃才傲物人耳。信如左氏所云,世濟其兇,增其惡名,以至於堯舜不能去。唐堯之治,賢奸混雜,尚成其為聖世乎?況鯀為軒轅元孫,伊者族叔,如何加以世兇之名。蓋左氏浮誇,不過為季文子表功,圖行文絢爛起見,不足為據。至稗官野史,肆其詆誣,甚有幽堯逼讓,敢加虞帝以篡弒名,其謬妄為何如!崇伯事又烏足辯,惟息壤之說,剖析分明,足解千古疑惑,洵確鑿可據也。 |
34 | 象棋子 |
35 | 吾鄉陳體齋中丞,諱用敷。撫皖時,有吏年僅三十四五歲,老成練達,謹慎小心,為中丞所倚重。然甚貧,恆周濟之,而藍縷如故。中丞誨之曰:「凡人立身,以品行為第一。汝雖下吏,亦有進階,窘困若是,諒有不端所致。」吏跪訴曰:「大人平日不以吏為愚拙,公事任之且屢沐恩波,垂青逾格。吏有人心,何敢蕩檢越閑,作非分事?惟有勤慎自守,此在天鑒之中。其所以貧困至此,實為子累。」中丞曰:「汝有幾子,各為何業?」吏曰:「自十六歲娶妻,夫婦幾年,年必雙產,皆男。至三十三歲,已有三十二子矣。俱成立無夭者。人目為象棋子。雖布衣蔬食,歲需數百金。吏守法循分,歲入不過百餘金,故窘若此。」中丞詫異久之,曰:「此熙朝人瑞也,悉以而子見我。」吏唯而出,未幾抱者,攜者,隨者,魚貫入拜堂下者,皆貌似其父。中丞顧而憐之,人賜帛一匹,銀一定,領謝而去。中丞謂人曰:「小為賜與,費已百餘金,無怪乃父之窘若是也。」 |
36 | 或曰:「子以多為貴,中必有佳者。此吏窘於前,必裕於後。」薌厈曰:「否,否,好子不在多,多則賢愚不等。古今來多子者莫如周文主,雖有武,周之聖,而管、蔡播亂於骨肉之間。故堯曰:多男多累,子僅九人,尚有傲慢朋淫之丹朱,況多至百男,雖聖人亦訓誨不及。凡庶之家,教育奚能周?至若有一敗轅之犢,必牽率老夫至於絕地。多子之為害,豈淺鮮哉?」 |
37 | 斗 鶉 |
38 | 禽之善鬥者,有雞,有畫眉,有鵪鶉。鬥雞,古法也。而今亡矣。南人好鬥畫眉,北人好鬥鵪鶉,惟山右為甚。富室貴胄,遇有俊物,不惜重價購之。是以捕鶉為業者眾,而招客開圈以分其採者,所在多有。示日開圈,鶉客麋集,挾資千萬。僉憑主人配鶉之優絀與採之多寡議定。二客以鶉入圈合鬥,飛躍而出即以敗論,勝者獲採,主抽加一。規矩整肅,嚴同軍令,無弗凜遵者。畜鶉之法,擇俊者喂以黍,貯以囊,於午夜手握之。時其飲食而簡節之,不使肥。俾鶉得人之精氣,則骨力尤勁。 |
39 | 有富室某翁,幼好鶉,老而彌篤。偶得一鶉,貌亦如恆,惟神清骨俊,有矯矯不群之概。翁視為至寶,以重聘延善鶉客專撫此鶉。客亦不惜辛勤,晝夜把持。半載,鶉益健,翁喜曰:「可以一戰矣。」凡鶉當之,無不靡者。適有百里外圈主招翁,翁將應命,因有事阻,使客囊鶉與金先往。主人不知其為翁使也,知其多金,意謂好鬥之客,延接甚優,次日開圈,主謂客曰:「今有某公子以大採戰者,客有意乎?」客思此鶉一時無敵,盍私與鬥,倘得採亦善策,允之。至圈,所見公子,翩翩美少,華彩功人。出鶉潔白如鶴,赤其嘴足,英英獨立。知與不知,莫不叫絕,客自視其鶉,不如遠甚。逡巡欲退,主前阻之曰:「客已許之,不能中止,犯規有罰。」客不得已,請以百金試。乃縱鶉入圈,白鶉即奔啄之。客鶉繞圈避,一躍而出,幸勿傷也。公子嘩曰:「客鶉敗矣。」攫其百金。客思喪金無以對翁,不覺淚下,主曰:「客金多矣。以豪華士吝此微資,何必來我家耶?」客以實對。公子曰:「既如是,爾姑諱之。俟翁來,請以千金賽,爾慫恿以成其事。當歸爾金。」客喜諾,主亦從之。 |
40 | 翌日翁來,與公子晤。各道向慕之誠,主人特為開圈,翁先出其鶉。公子贊嘆,為賞其俊健,曰:「非我玉鶉莫與對。然非賭千金不可。」客旁哂曰:「哈公子何視千金意重耶?吾鶉即萬金何畏?」翁欣然允諾,各以千金交主人。公子始以白鶉入圈。翁視之有懼色,然已無可奈何,姑聽之,白鶉見翁鶉,怒逐之,翁鶉復繞圈而奔。公子洋洋自得,視千金為囊中物矣,曰:「聞翁鶉無與對者,今何怯耶?」翁被訕甚赧,曰:「鶉乎,汝好為之。」翁鶉忽翻身仰臥,白鶉突啄其胸,翁鶉以兩足指抉白鶉二目,騰躍而起,連啄其腦,腦裂血飛,白鶉竟斃。公子咋舌曰:「何前怯而後猛耶?」翁曰:「高明柔克,公子之鶉失之驕耳。」主人乃以二千金歸翁,大設筵宴以賀勝。 |
41 | 薌厈曰:勝者所用,即敗者之兵。可知人各有命,不能強也。彼陰謀詭計者,不值一笑矣。 |
42 | 祿 命 |
43 | 唐太宗命太常博士呂才刊定陰陽雜書,其敘祿命曰:「長平坑卒,未聞共犯三刑;南陽貴人,何必懼當六合?今有同年同祿而貴賤殊,共命共胎而夭壽異,此皆祿命不驗之證也。」 |
44 | 近有趙姓推測子平,精極一時。自推其命應得四品,因思索未讀書,難求科甲,納賢尚可求名,奈家無儲畜。仗其術雲游四方,欲爭名於朝,遂至京師,無如依命直談,鮮所許可,致絕顧問。見人皆以諂譽獲利,不勝忿懣。出都回至揚州,其道盛行。乃賃夏屋,延衣冠中人作支賓。自居樓上,懸鈴縋筐以取。來求者先以一金登號,支賓始置八字於筐,鳴鈴而上。非大富貴人,罕謀其面,名噪一時。本郡太守遺僕就問,趙見八字咸與己同,不勝詫異,飛一條以詢曰:「生於南方,忝在同行。生於北方,四品黃堂。」來人曰:「是旗籍也。」推之皆驗,人驗而己不驗,何也? |
45 | 又有浙撫亦旗人也。其夫人舟至鎮江,午夜欲產。聞停泊處人聲嘈雜,有市腐者,婦亦將產。乾僕以重金奪其收生姥至。則夫人生兒,肆中亦生兒。同時聞啼聲,夫人疑此兒之庸也。後撫故,公子以蔭得官,洊升浙撫。太夫人道出停泊處,訪同產之兒,亦已成人,仍業腐也。是二人者,或母有南北,時有正初,地有水陸之分。至《消夏錄》載紀曉嵐學士之侄,與奴子劉云鵬同生。其侄十六歲而夭,奴子健在。產時只隔一窗,兩兒並落蓐,非惟地同時同,乃至分秒亦同。一尊一卑,一夭一壽,又何說也?可見呂太常之駁論,千古不移矣。 |
46 | 薌厈曰:天下廣大,每日萬生萬死,帝皇夭壽之日,豈無同者?昔明太祖密諭各布政,確搜與同八字之人。乃進三人,一僧,一丐,一市儈。帝以問劉青田,亦無以對。故曰,命之理微,聖人罕言之。 |
《卷八》 |
1 | 疑難雜案五則 |
2 | 燕趙間有鄉農,中年續娶。婦年十五,性好淫。其夫酒徒也,日在醉鄉,不能滿其願。婦逾年舉一子。其夫外出傭工,時往時還。更歷十六年,子已長成,貧無二室,母子同臥起。其母不顧名義,強與子奸而交惡其夫。醉而斃之,分其尸埋炕內。雖無人知,皆心驚不自安。值秋澇,母子隨流民出關,至沈陽為人傭,閱三四年,以勤儉積東錢百十貫。適市有雜貨肆,主西人,欲賤售還鄉。子得之,仍攜其母同居,竟稱夫婦,連舉二子。又閱五六年,業日隆盛,俾奸生子附學讀書。其年又值內歉外豐,婦之胞兄亦逃出口,適至此求宿,有老人指令投鄉親,引至肆,母子相見愕然。其兄以遇妹與甥,喜出意外。問妹夫何在?則支離其詞。未幾,見二子自塾歸,母其妹而父其甥,雖不解其故,亦慮不及此也。婦不能不留兄宿,懼洩機關,明日贈千錢遣之曰:「此地官不準留外人,毋累我也。」其兄不肯行,則揮逐之。復遇前老人曰:「既遇至親,何不多留幾日?」其兄以妹母子無情告。老人曰:「是夫婦也,街坊咸知。生子時,我妻為之收產,何得謂母子?」其兄驚悟報官,拘訊得實,曰:「光天化日之下,豈可容此惡獸?然無律可援,亦不敢上污聖聰。」縛母子四人於獄,絕其食斃之。焚尸於野,投骨於河,以家業斷給其兄作獎賞完結。或曰:「若使上讞,母子僉擬凌遲,罪所應得。其二子殺之乎?放之乎?窮於擬議矣。」予曰:「應請比照叛逆案內犯該凌遲者,其子孫解交內務府,閹割發塞外,給官兵為奴。既不戕無知之命,又不留悖逆之裔。老法家以為然否?」 |
3 | 有小家子年十二,父母以疫相繼亡。胞伯父母年老無子,嗣為子,甚愛之。老夫婦皆好靜,子甚頑劣,另居一室。一日,過午不起,呼之不應,穴窗而窺,懸梁自盡矣。夫婦驚泣,呼鄰里掇門入室,室中僅有土炕,無椅桌之類。自炕至所懸之梁,相距九尺餘。童子何能躍而上?奇矣。鄰人取梯解尸下,系四尺餘褲帶自縊者,而梁木圍三尺,項上僅有尺餘,何以先給扣而後入頸?則更奇矣。里胥報官,其伯攔驗,未經通報。因案屬奇異,官不得不往驗尸身。腦後八字不交,確系自縊,並無他故。研鞠其子,生前為伯父母所鐘愛,眾證確鑿。訊其家業,則織布營生,並無恆產,可知非謀財故殺。童子有何哀痛迫切,竟至忿激輕生耶? |
4 | 樂亭縣有民婦趙楊氏者,年三十餘。其夫在口外貿易,家稱小康。無子,以姊女名銀姑者為繼女,年十三,同居過度。趙氏身患下疳,臥炕不起。呼其母楊王氏來作伴,年六十餘矣。又有趙氏之姨甥女張王氏,年二十二歲,來視其姨母疾,亦止宿。一日擔水者送水至,喚門不應。至晚仍不啟,知有故。糾集鄰里宗親,肩門入視。則三婦一女俱自縊於房內,趙氏以繩系窗欞,擁被而坐縊於炕。楊氏以炕幾豎立,仰墻而縊於幾足。張氏與銀姑以柳木椅移置中間,用一帶二人分扣於頸,相背系於椅檔上,如天平然,坐地而死。繩帶俱不甚緊切,四人皆衣新衣,幼者塗粉畫眉,簪花易履如將作客。官驗四尸,身俱無傷,則非殺;室無男跡,則非奸;一物不失,則非盜;從容妝飾,則非忿。四人何以同死,證見無人,何從究其故?趙氏之夫宗聖,楊氏之子鍔,懷疑京控。提省會審。司讞者以趙楊氏因病難過自縊身死,其母楊王氏痛女,銀姑痛母,張王氏亦痛其姨母死於非命,一時同縊。此揣度之詞耳,雖刑部不駁,究非實在情由。予意前兩案皆祟也。刑律無遇祟之條,不能聲說,然兵部則例內,有兵丁遇祟自盡照病故例,一體賞恤之語。則刑律,雖無他例,不可援以為證耶?如他例不準用以斷刑名,何以婦女羞忿自盡,準用禮例請旌耶?均為大清定例,司讞何甘心扭捏,而不敢比引耶? |
5 | 有六十九歲老婦,其夫瞽而耄。悅二十餘歲之雇工人雄壯,以財物誘與成奸。為子婦所遇,勒斃之以滅口,以目縊報官。驗實訊供確鑿,而司讞者不信,駁提,致奸夫奸婦皆瘐斃。或曰:「男子八八而陽道衰,女子七七而天癸絕,皆無好色之心,醫經可證。上司之駁,宜也。」予曰:「否,否,姑無論世有八十餘歲之老翁得子,七十餘歲之老婦嫁夫。請徵諸古詩,稱文王則百斯男,凱風之母七子。試思既有百男,則七八十歲尚應生子。有子七人且能詠歌規勸,諒皆成立。則母年可知,尤不能安於其室。若以常理論,是《詩經》亦不足信也,何必讀書。」 |
6 | 有七十餘歲老翁,愛鄰女幼慧,保抱提攜,勝於己出。父母知翁誠實,使女拜翁為義父,往來無間。其父母因奔親戚之喪,女命犯忌不能偕往,呼鄰翁代為掌家撫女,翁遂居於內室。對女年十歲,因父母不在,過鄰舍聽姊姒閑談。皆青年婦女,聚論陰陽交合之事。其中有幼婦年十三,為養媳,與其夫茍合者。或問其始事何能忍受。婦曰:「夫初與交對,本不能成。夫云以紙作捻穿鼻,得嚏可立入。試之果然。後樂而失防,為姑所遇,得完姻也。」女聞而慕之,歸與義父同榻,潛撫其陽具求合。翁辭曰:「汝年幼稚,決不能成事。」女曰:「我得方矣,鄰婦教我以得嚏則入,樂不可支也。」翁久鰥,聞言心動,姑令橫陳,以紙捻試之,一嚏而入其半。女疼極幾斃,翁不敢訖事,慰之曰:「我知不可,汝必欲為此,受傷奈何?但汝父母歸,斷不可告也。」女唯唯。次日父母歸,見女行彳亍,怪而驗之,究得實。鳴諸官,依奸幼女者,雖和同強,律擬大闢。或曰:「此老究為人誤,與實在光棍立意誘奸者大相徑庭。有法挽回乎?」予曰:「強奸幼女已成者,斬。法無可貸。第當初何不辨作以指試探,因喊即止,依強奸十二歲以下幼女未成例,改發煙瘴充軍。即年逾七十,不準收贖。庶情法兩得其平。當先開導其父母,為此女留名節地步,將來擇配,不至為人所棄,諒無不樂從也。」 |
7 | 轉女為男二則 |
8 | 吾鄉史苕楣明經,壯年博學,功名未遂,改業錢款,為袁簡齋明府所識拔,因入其幕。終任後在八閩為歷任方伯所倚重。修脯豐厚,慷慨好施,濟貧拔蹇,極一時之雄豪。坐上食客常滿。及其老也,望孫念切。子婦懷孕,未卜男女,時有精歧黃之道不屑以醫名者,苕楣延診。其人曰:「脈主得女,然吾翁之善可回天意。請竭吾術,使轉為男以報知己。第陽莖須移一肢改造,得男必缺一肢,翁願之否?」苕楣詫曰:「先生之學素所敬佩,不意竟能化女作男。無已,請移其足指為之,無礙觀瞻更妙。」其人曰:「是不能也,上可移下,下不能上。再三籌度,惟兩手小指無用,可以挪借。」苕楣欣然諾謝。遂設爐煉藥,佩服兼行。及期果產男孩,手僅八指,見客靦腆,宛若閨闊中人,及長,羞澀更甚,有欲驗其指者,大啼而藏匿,為同人所噱。昔苕楣與吾師之父王公交相善,方其歸也,王謂之曰:「閣下與當世名公友而僅諸生,修資至巨萬而仍寒士,依然故我,徒勞無功,竊為君不取也。」苕楣大笑曰:「予之出也,一肩行李,筆硯之外無他物,不數年出入公卿間,推賢讓能。有為予引拔置身青雲者,有賴予仰事俯育衣食充裕者,各若干人。疇不企史善人之號,亦可以自豪矣。足下欲予坐擁萬鎰,納資為郎,方謂吐寒士之氣耶?此守錢虜所為,卑卑者何足道?」其胸襟之闊達如是,宜其遇轉女為男之奇士,此其中蓋有天道也。 |
9 | 姑蘇有老翁富而無嗣,僅生一女,及笄病篤,醫皆束手。翁不措重資,聘名醫葉天士診視,笑曰:「是非病也,肯以若女為我女,且從我游。百日後還閣下以壯健者,非復嬌弱之態矣。如遲疑不決,是翁自殺之,死非正命,良可哀也。」翁詫曰:「誠如是,願以千金送膝下。」天士攜歸,另潔密室,選婢之美而艷者使伴女宿,囑曰:「此汝姑也,終身依倚在是,順姑無違,稍有拂逆,致增其病,惟汝是問。」於是日給藥餌,恆往瞷之,見女體漸壯,顏漸舒,與婢情好日密,形影相隨。知事已遂,遽入其室,迫喝婢曰:「汝與姑所作何事?我窺覘洞徹,必盡言之,如敢隱諱,將以刑求,毋自苦也。」婢視女而泣。女忸怩曰:「婢之伴我,翁之嚴命,如違應責,順何罪耶?」婢因曰:「是主陷奴耳,以郎君偽稱義姑,而使奴同衾枕,違既不敢,從又獲咎,使奴置身何地?」天士大笑曰:「已順從姑夫耶,方為汝喜,豈汝責耶?」速女改裝,去發而辮之,以藥展其弓足,衣冠履舄,居然美男子。延其父至,告曰:「閣下以子為女,偽疾誑我,誤使義女伴之,今為所亂,將如之何?」翁愕然,不解所謂。乃使小夫婦出拜翁,顧而大樂,願以婢為兒婦,與天士結為姻婭,往來無間。 |
10 | 薌厈曰:變女為男之法見於《醫經》,史以盛德而遇良醫,理所應得,無足怪者。惟葉所治之女,其《醫經》所載之五不男耶,名曰天、捷、妒、變、半。任沖不盛,宗筋不成,曰天。值男即女,值女即男,曰捷。男根不滿,似有似無,曰妒。半月能男,半月能女,曰變。雖有男根,不能交媾,曰半。此五等人狀貌血氣本具男形,惟任沖二脈不足,似男而不成其為男,為父母者誤認作女,年至十六,氣足神旺,陽事興矣,鬱不得發,是以病篤。幸遇名醫,充以妙藥,誘以所欲,自然陽莖突出不復女矣。吾意五不男中除天閹外,皆可以藥救也,故見於《醫經》。奈世鮮精其技者,葉天士醫學名家,固其宜也。而史公所遇之人,其名不亞於葉,名逸不傳,惜哉!由是推之,天下之抱絕技而隱沒者,不知凡幾,豈僅醫學為然哉。 |
11 | 程 翁 |
12 | 江西程翁世以營運起家,富至百萬。年四十無子,喟然嘆曰:「吾聞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。自吾高祖創業,今其時矣,若不廣修德業,理將斬絕。與其遺產業於不知誰何之人,何如散與鄉里之為得也。」修橋鋪路,施藥送棺,凡遇善事勇往爭先,善士之名日著。時前明遺逆未凈。軍餉甚急,又值薦饑,賦無所出。有司不敢請蠲,追呼尤迫,民間賣子鬻妻,不敷完納。翁雖目擊心傷,不過施予鄰里鄉黨,焉能博濟,日夜殷憂而已。當是時,縣宰仁慈,催科政拙,上司委員守提錢糧十萬,予限半月,縣官不忍敲撲,惟思自盡。或請與程善人謀,當有以濟。官無奈,具盛饌延翁與商,翁慨然曰:「十萬金無難,只須遍示居民,免本年正賦,生當如數代納。」遂發帖諭免,鳩形鵠面者盡釋,即以翁銀上解。憲司以為能,擢縣令為司馬。翁大悅,謂得遂所願矣。後連舉三子,俱以科甲官至督撫。翁壽九十餘,膺一品封而卒。 |
13 | 薌厈曰:聖賢仙佛,俎豆千秋,以及富貴壽考,皆人之所欲也,是不難。自考功業能如周程張朱乎?即入聖廟,能如釋迦老君乎?即登天界,能如封翁之居心利濟乎?即福壽並臻,茍自問—無所可,徒羨人之顯榮,豈非空過一世?孟子曰:人皆可以為堯舜,何不為也?予故廣搜諸封翁作善降祥之事,以為勸。 |
14 | 馬 氏 |
15 | 吾鄉居海濱,有時秋潮汛發,漫過石塘,居民頓遭陷溺。馬氏者,家有八旬老病父母,一妻二子,務農為活。是年,秋汛甚大,人皆凜凜。一夜,澎湃之聲將近,鄰里悲號。馬氏夫婦議棄二子,各負父母奔高阜,及歸,屋與子俱無存,悲不自勝。此年孿生二子,面目與前無異,觸動悲思。二子曰:「兒等又來,且為司命易富骨,何傷也?」聞初生兒發言,莫不駭然,後問之不能答矣。及長,果善經營,致巨富。 |
16 | 土神顯應 |
17 | 昔史苕楣在閩,濟拔單寒,人皆仰之。有王姓者,一事無成,鬱鬱失志,遂投史公。奈王去而史已歸,落魄閩垣,寓土神祠內。已無生機,幸鄉人集腋,助洋銀六圓,藉為用度。王欲歸不敷,欲留不得,進退維谷,躊躇神殿間。忽見衣冠來者,以一單呈神前,焚香致祝而祈簽語。王初不以為意,後見其頻來,迎謂之曰:「再三瀆,瀆則不告,何吾子之不憚煩也。」其人笑曰:「先生異鄉人,不知吾鄉風俗,所持者名花單,有三十二數目。開花會者所傳,藏一款於匣中,使人以銀錢猜。壓中則獲二十九倍之利,不中連本去矣。夫寶僅四門,尚難猜度,今三十二門,何從意計?是以卜於土神,求得簽語,有一字與單內同者壓之,每有顯應,故恆卜之。」王曰:「局在何處,以若干為本?」其人曰:「局設人跡罕到之區,其本以千萬計。自一文錢至百千,不論彩之多寡,按數以酬,從無錯誤。」王曰:「局既隱藏,能無誑耶?」其人曰:「事屬犯禁,不得不密,然設局不止一家,而壓者男婦以億計。稍有詐偽,則不能興矣。何以數十年如一日?」王曰:「既難到局,焉知開示之得失耶?」其人曰:「市有肩布而貨者,手執一竿,懸五色布縷若旗者,即會中送單接彩人也。雖萬金可托,按門書條與之。開日即來報信,中則本利全交,不中亦得回報。閨閣中寄壓者甚眾。」 |
18 | 王聞而艷羨,即覓得布客花單,於土神前亦祈一簽,有「壽山福海永綿綿」句。核單中竟有「壽山」二字,王以洋銀一元,書條交去。不數日,客送洋銀三十,另以一單至。王大樂,又卜得字同者以二十圓壓之。未幾客送六百圓來。王思事屬偶然,斷難屢中,沉迷其間,反喪厥本。遂留百圓作歸計,禱於神曰:「事不過三,弟子欲以五百洋銀為本,若再中,願新廟貌,且施櫬百具。」因廟中有施棺會,故計及此。簽得「許君一著勸仁人,是後無煩再瀆神」語。是日,單集四書內有「仁者人也」句,王竟以五百圓,書條封交。布客一去彌月,王盼望切,見客率十餘人,肩洋銀萬五千來。王重酬之,乃踐修廟施棺之願,擁厚資而歸。 |
19 | 薌厈曰:能如是乎,人人可以舍業赴閩中花會去矣。何以寓是省者,往往輸至一無所有,流為餓殍而後已。可見王君存心本善,土神亦偶示其靈耳。昔人有詞云:「跋闒一聲鳴,掉頭來五萬金。忙將三萬來行運,三千贈人,三千造墳,四千小小園林景。餘萬金,名花美酒,到處品佳人。」是因財而造孽矣。何如施衣舍食,到處濟貧人乎。 |
20 | 拐 帶 |
21 | 凡為父母者,顧復為難,是以《詩》有「昊天罔極」之歌。彼富貴之家,出入相隨,尚恃婢僕。中人以下,其父或顧經營,或勤讀書,保抱提攜惟仗一母。有子數人,往往顧此失彼,是以拐帶之害興也。 |
22 | 乾隆初年,有浙江烏程縣人富子文,及妻富沈氏,子富大者,合陳大、俞九齡、鮑二、謝世榮、富大金,每年五月五日,共駕冒頭小艇,遠拐幼孩。赴太湖殺之,以祭邪神。於六月初一日,富子文南向跪拜,書符咒水以灑孩童,著體即迷。曾於乾隆五年,富子文偕陳大、俞九齡、富大金,拐得幼孩赴太湖,殺以祭神,共食其肉。以骨煆煉為丸,可架大刑,可去私胎,可治勞瘵,獲利甚厚。十年三月,在江南婁縣迷拐九歲幼女卜三姑,陳大縛其足,富大以剪去其趾,火煆鐵針插入,使其母富沈氏煮石灰水浸令腫爛,作為廢疾。四月初一日,舟至南潯,迷抱幼孩,當即格斃,食肉煉骨。五月十三日,見鄰近幼孩蔣二,迷拐入船,亦以火煆鐵針插入足踝,以斷其筋,旋將盲目之藥,令卜三姑,蔣二同飲,即成瞽廢,轉賣丐船行乞。七年四月,在蘇州齊門外迷得無名幼童,至吳江北柵,惡其叫號,殺而食之,並粉其骨。又歷年,疊拐男女幼童不計其數,俊者賣之遠方,蠢者殺食其肉,灸骨為丸。與其黨鮑陸氏偽以行醫算命為名,曾賣孩骨丸與濮院之尼,乍浦之婦,以去私孕。經嘉善縣陳令以剛破獲其案,供證鑿鑿。聽審時,衿民公忿,有楊秀章、姚泰晉、趙凝周,將富大共毆至死。其父富子文在監驚斃。有司雖照採生折割律,挫尸梟示,但元惡富子文父子未經生受寸磔,明正典刑而伸童蒙之怨氣,惜哉!其餘伙黨皆依為從律斬決,即惡婦富、鮑二氏亦同正法。惟據各供,江浙間冒頭船只一百七十餘號之多,後僅破其徒黃殿侯誘拐年甫入齡之孫大寶出賣,又顧景文活煮徐姓彌月之孩為藥,又蔣運生迷拐幼童汪田業,刀截其足以行丐,及孫文韜、丁昌成、湯開元、孫彥生、王胥氏、蔡天章、王俊生輩,男婦十數,俱系駕冒頭船之人,或用死孩合藥,或隨從貸賣,均按律治以應得之罪。奈實繁有徒,冒頭船僅破十分之一,流毒尚未已也。有子者可不恐懼保護哉。 |
23 | 薌厈曰:曾聞明有異人在闖賊營行醫,以人腦骨為膏,立起金瘡之危篤者。闖神之,使軍中疊千百幾案,架臺數十丈之高,令射手關弓迫之,驅之使登極顛,環拜而封之曰老神仙。其人受封而下,驚悸死。亂世有之,不意光天化日之下,亦有以人為糧,以骨為丸者,地方聚此妖孽,失察之咎奚辭。然亦由童之父母,疏於防範故耳。 |
24 | 爵大元戎 |
25 | 大元戎某公者,生而壯健,習為走跳,數仞之墻,—躍而上。其在浙時,嘗失業,入富室行竊,為火槍所傷,墮臥寡婦某氏院中。婦奇其貌曰:「若個好男兒,何不入營為伍,而甘心為匪耶?」公感泣曰:「某異鄉人,落魄於此,無力回籍,圖腰纏耳,豈情願哉?故有五不偷之約,孤寡一也,老疾二也,事忙三也,中等之家四也,失於防範五也。」婦韙其言,贈百金。公歸至黔中,費盡,又因竊被獲,發縣尉宋君笞責,遞回原籍。 |
26 | 時齊二寡婦以謀逆敗,困守山中。其山三面陡峭壁立,無他徑可上,一面稍坦,嚴設三關,守以千軍,有百二之固。官弁無策可施,任受督責而已。有縣令劉清者,多心計,思攻齊後寨,使善捕致諸偷考其技,公為最。餘三四人亦能登高,必需人接其力。清攜以見帥曰:「請疾攻前關,不遺餘力,清願率壯健偷劫其寨後。」帥許之。清乃使公首登,得老樹息足,以繩懸四人上踞樹間。公三登至顛,引四人,先盜賊衣,改裝一色,俾難辨別,共入後寨糧草所縱火,大呼曰:「官兵從後入矣。」賊皆顧後,五人開關,將士俱登,齊二寡婦不能拒,滾崖死。公以軍功得官,使以千金報杭婦德。婦因嫁之。 |
27 | 後累功至總戎,拜爵五等,為大將軍。率兵出雲貴間,宋尉尚在任,伏迎不敢仰視,九頓首謝過。公笑曰:「尉何前倨而後卑也。各盡其職,毋恐。」某制軍以公出身微賤,渺視之。公曰:「始為盜而終為官,由能報效朝廷。第恐顯為官而隱為盜,何以撫綏百姓?」講道學者,至今誦其言為確鑿不移。 |
28 | 某富翁 |
29 | 明季夭崇間,閹宦用事,士民解體,盜賊蜂起蟻屯,水鄉益甚。吾浙嘉、湖二郡間,有大水墩為巨寇竊據,四出摽掠,得千萬金。欲圖大舉,埋金於墩,號召匪徒,同謀不宄。入我朝,為大軍撲滅,除其巢穴,僅存荒墩,為丐舟停泊處。某翁於兵燹後失業,身患瘋癲,與妻子以一破舟行乞。 |
30 | 夏夜,翁獨赴墩上乘涼,土忽墳起,異而撥之,赫然朱提現。歸於妻子諜,築室墩之正中,旋加增廣,四面起垣,發得銀無數。患宵小覬覦,乃於墻外起群室,使同丐者居之,授以田,俾業佃,而環衛有人矣。翁乃立條教:一,子孫延明師讀書明理,雖得科甲,不許出仕;一,永遠不許分家。公舉謹厚者為家長,一切聽其主裁;一,不許衣綾羅,惟有事應酬,及出官者得衣之;一,祭祀惟虔,宴客惟誠,菜不過八簋。平日不許私藏飲食。男女分班,每日兩餐。在內外公所聚食。三八日用豬肉,餘日惟菜;一,子孫不肖,小者聽家長訓責,大過逐出,不許容留;一,親族婚喪,官司勸賑,及施棺藥棉衣諸善事爭先襄助,毋吝惜。數百年聚族而居,規矩整肅。浙之數富室者至今稱首云。 |
31 | 薌厈曰:盜也而爵居專閫,丐也而富甲一省,直駕陶朱、淮陰之上。憶吳之甘寧,起於錦帆賊;唐之李勣,起於亡賴賊,皆名將也。史未嘗以其出身微賤而貶之。至某翁之立條教,大設施,何等胸襟。天之富貴,惟與善人。奈何以非盜非丐之身,大有可為而不為,吾未如之何也已矣。 |
32 | 百歲老人 |
33 | 乾隆間,純皇帝八十萬壽,開千叟宴,詔天下督撫,舉八十以上老人能遠行者,無論縉紳士庶,郵送來京與宴。惟釋道只問如何延年,不與焉。蜀有峨嵋山僧,年一百四十餘歲,獨居靜室,不與世接見。人亦不言不笑,有司往問之,以偈對曰:「人生七十古來稀,剩有僧人歷更稀。若問延年何法術,一生淡泊養天機。」此僧壽算已為世所罕見,乃更有大年者。 |
34 | 時千叟壽數各已冊報皇帝,欲得一百齡外士人,堪庸爵賞者冠其班。浙撫所舉,天臺歲貢生齊世南,年一百六十一歲,曾銓授教職,不赴,名登部籍,確實可稽。惟適子親孫俱歿,只有曾玄十餘,擇諸生二人扶掖,進京召見。世南奏對稱旨,賜國子監祭酒。命蒞任三日,以作實授。宴期,朝衣朝冠,賜坐陛下,為千叟領班。龐眉皓首,舞蹈彤廷,舉觥下壽,天顏大悅。禮成,睦辭日錫之禦制詩文、幾杖、金帛有差。且命緩緩乘傳回籍。誠熙朝人瑞也。 |
35 | 薌厈曰:《禮·外傳》稱壽者百二十,過此為祅怪,不及為短折。然稽之史冊,盤古及天皇兄弟各一萬八千歲。此或上古年月未定,以月為歲,亦未可知。至女媧氏百三十歲,蒼頡氏二百一十五歲,伊耆氏百七十二歲,伏羲百九十四歲,炎帝百五十五歲,神農百六十八歲,黃帝二百四十歲,皆古聖人也,豈得謂襖怪耶?以是而論,唐堯百一十八歲,虞舜百有十歲,周文王九十七,武王九十三,穆王百有五歲,尚可稱短折耶?要之,古人守道,沖和恬淡,是以多壽。今人為物欲所蔽,以致夭亡。試觀《路史》,稱伊尹百三十歲,召公百八十歲。三代以下,秦穆公時王安百八十歲,魏文侯樂人竇公,亦百八十歲。漢霍光典衣奴還東,六百歲,範明友鮮卑奴,二百四十歲,東方朔父張夷,二百歲,魏道人蒯京,百七十八歲。羅吉一百七歲時為都官,精爽不倦,百十歲歸老,百二十九歲卒。梁普通中穰成人,二百四十歲,鐘離人顧思遠百十二歲,為散騎侍郎,百二十歲而卒,見《南史》。張元始九十六歲,生子無影,百六歲始卒,見《粱書》。唐洛陽九老中,李元爽百三十六歲,太原於百龍百二十八歲,隋仁壽年生,開元東封詣闕,賜以紫袍牙笏,孫思邈百餘歲應詔,俱見《唐史》。瓊州楊遐舉父叔連,百二十歲,祖宗卿,百九十五歲,九世祖居雞窠中,形如小兒,不知其年,見《洞微志》。宋政和中,福清林雄百有七歲,紹興中林洞百十七歲,尤時泰舉博學宏訶科,年百二十歲,見《宋書》。逮前明昆山周壽誼,百六十歲,太祖召見,賜酒饌。茹文忠百有十歲,英皇闢之,予冠服。成化間,濟寧民王士能百二十三歲,順天孔無似四百歲,福州致仕知府林志澤,百有四歲,蘇州毛弼百歲時,其孫澄狀元及第,朝廷為建人瑞狀元坊,千戶朱政曾祖信,百有六歲,祖全,百有二歲。洛陽劉太師健,百有七歲,義烏陳世恭,萬歷戊寅百有六歲,俱見《明史》。此皆歷歷可據,代不乏人,予學殖荒落,多所掛旃耳。 |
36 | 彭祖云,人之受氣,養之得宜,常至百二十歲。小小曉道,可得二百四十歲。加之,可得四百八十歲。此言修養者然也。稽諸《列仙傳》,東海黃翁三千年一反骨洗髓,二千年一刻骨伐毛,已三洗髓,五伐毛。黃安坐神龜二千年一出頭,已五見其出,是皆萬餘歲矣。則洪崖三千歲,白石先生二千歲,河上公千七百歲。廣成子千二百歲,安期生一千歲,尚不得與二黃公比壽。至李阿、彭祖俱八百歲,黃初平兄初起,五百歲,老子西入流沙,化胡成佛,壽四百四十歲,更不足言矣。釋家慧可百有七歲,達摩百五十歲,佛圖澄百十七,趙州從諗百二十歲,此信而有徵者。至西竺長耳一千歲,西天寶掌二千七十二歲,雖見諸《大藏》,恐為僧人誇誕之詞,抑異氣所鐘,亦不誣耶?以平常論,人壽至八十以外,藉人扶持,凡百不能自主,縱不死亦味同嚼蠟。或曰,修道則強,千百歲尚如童子,其信然耶?其傳之非其真耶? |
37 | 陳 君 |
38 | 浙有陳君,言者忘其名字。世業骨董,至君家小康中止。祖傳有大鼎如甕,三足兩耳,周身古篆,斑駁奇麗,無能辨者。飾以紫檀蓋墊,上植玉頂,寶藏有年。是鄉崇奉三官神,春秋設壇,誦經惟虔,陳設玩器,彼此爭勝。陳君之鼎,戚友恆假之。是年事畢,友以供神佛手二枚置鼎內,持還之人,忘為轉述。次年借鼎者又來,陳婦以奉神故,必須浩滌,啟蓋,則佛手根盤滿鼎,綠葉扶疏,異香撲鼻。陳君異之,詭謂鼎為鼠尿所污,不可供神,給以他物。因思枯者尚可得生,夏月藏肉食必不敗。試之,經旬如初烹者。意必至寶也,惜數十年未逢識者。挾以游通都大邑,博求知遇。歷教省,雖不乏博古人,均未能辨其款識。乃入燕京,有某親王出游,見而重之,召物主詢價,陳曰:「小人有鼎,未知為何代所造。若能識其文,知其異者,方願售之。為斯鼎得主幸,價所勿計。如識之不真,雖萬金不易也。」王曰:「汝可謂愛古之士。」乃出冊藉,宋刻錦裝,上繪古器無數,王指一頁,命陳自對,圖象宛然,款識皆以楷書旁注,始知為周初虢叔鼎也。王曰:「鼎歷三千餘年。銅性靈活,能生一切物。」陳曰:「然。既遇恩王,鼎得其所。小人願獻殿下,賜以資斧回鄉足矣。」王曰:「鼎果無價,然汝亦雅士,白金五百,姑償來京之費。惜汝老矣,有子能讀書乎?可命之來,我將拔之,以報鼎值。」陳九頓首稱謝而還,使其子諸生某入都就王,出入府第,俾游國學,因得科舉,為一時名孝廉。皆鼎力也。 |
39 | 薌厈曰:藉一物起家,世恆有之。即如周姓以錢四百,得顏魯公初拓多寶塔碑,完善無缺。識者曰:「此碑在陜西,碑洞適當門鐶,僅拓八紙,而文中『鑿井見泥』,『鑿』宇已傷,故諺有之曰,鑿字全,值一千。今此拓在八紙之列。」以四百金售去,周得資作米業而富。有張姓者,以百錢得紫石如碗大。識者曰,此中蘊紅寶石,以萬金售去。張納貸為郎。市有陳鐵仙鶴大立臺二,遇識者至鶴所,察其四日,旋以數千錢抉目去。有黃姓者訪之,曰:「此目系黃寶石所為,名貓兒眼。予日觀其瞳,應時而轉,價值數萬。」黃聞之,即以賤值買其鐵鶴。鎔之,赤金也。此大吏之侈者,以金鑄鶴而漆之,防籍沒也。黃意以至寶飾目,豈有鐵胎者?果獲黃金百六之數。餘不勝枚舉,可見藉物獲資,不足為異。而陳君所遇,賢王留心古學,且能好士,惜陳子傲慢不恭,僅以孝廉終,亦不壽。不然,既經推挽,豈功名僅止於是哉? |
40 | 耳 神 |
41 | 幽閑空洞之日,無可奈何之天,予悶昏而臥,見錦衣使者執簡耜召。予隨至一宮,重堂丹赤,玉籥金鋪,兩扉將閟。內坐紫衣羅裳王者,侍衛森嚴。予頓首請命,王者曰:「吾乃耳神,名空閑,字幽田。職守泥丸宮之左右,聞子執業大費心神,以致聵敗。子不安義命而生怨尤,故召予勸戒,子嘔心挖腎,徒自傷耳。」予曰:「否,否,一事不知,儒者之恥,不能奮興,命也。而可自墮其學乎?」王者曰:「子既為學,能賦聾乎?」對曰:「某雖不敏,亦常從事於斯,請限官韻,知非宿構。」王者曰:「以『聽而不聞,無耳者也』為韻。」左右進文房四寶,予一揮而就。 |
42 | 其詞曰:「有聵聵翁者,年屆七旬,未歸三徑。因茲腎臟水虧,耳官火勝,不聞車轂飛馳,有似瞿曇入定。第乏驊騮之德,愧號聾蟲;若運黃老之功,擊須仙磬。一唱三嘆,但見口之翕張;六律五音,惟有心為響應。縱八面爭傳號令,尚覺無言;雖九霄迅走雷霆,未驚清聽。爰有性成浮躁,情益離奇。乍逢喜笑顏開,誤猜嫌其鶻突。偶遇正言厲色,以怒罵為狐疑。甚至妄肆咆哮,見絕於良朋執友;莫從講解,術窮於順子賢姬。我狀其形,如是如是;誰與為伴,已而已而。亦有氣本和平,心無抑鬱。雅正宜人,喜同古佛。時或遭夫狺詈,僅覺耾耾;時或追乎歡欣,只摹仿佛。彼笑則笑,何如樂與參同;人云亦云,奚必知其委屈。縱使闢開琴腹,蛀取鞠通;無從覓到仙鄉,丹嘗押不。更有多憂多懼,難舍難分。怵膽披肝,惟恐失儀於上座;鏤心刻骨,時虞責撫乎前軍。瞷稱秦晉之間,堪與瘖啞為侶;聳續江淮之謂,恥偕孩稚同群。惟耵聹實杜其孔竅,豈闢咡能啟其聲聞。乃竟有不然者。或志癖煙霞,佯以拒聘;或畏登臺閣,托以全軀。或作家翁,故昧問聞於繡闒;或垂禮範,籍需充塞以綿繻。是皆超群之賢俊,詎同混世於庸奴。我知其外占坎窞,內協巽孚。故蜀漢元勛,進杜微以大夫之秩;穎川太守,留許丞為廉吏之模。不加退黜,藉使匡扶。此古時所有,而近日漸無。於是訪和緩之遺書,求軒歧之醫理。角因能聽,借靈角於斑龍;腦可益聰,剖脂腦於赤鯉。茫茫蒼海,疇登符隅而採芝;靄靄雲壇,僅就春社以飲酏。是雖欲集夫眾長,恐難圖痊於薄技。惟能力判萬言,庶冀神酬三耳。嗟乎!方木鮮征,名醫才寡。天降之災,人何能舍。嗚呼!綺筵開處,坐默默兮無情;嘉客來時,詞諄諄兮欠雅。雖非損五官而四存,然已數六根而一假。惜哉清士,難與擊築彈琴;髦矣老夫,只好懸車束馬。果能絕利乎,願學忘機者。巳矣乎,幽田去兮莫強把,歌楚些兮招不下。其鳴也,甕中聲兮起叿隆,海上濤兮急湍瀉。大塊怒兮鼓狂飆,凱軍旋兮奏肆夏。萬馬歸兮齊奔槽,千爐鑄兮忽躍冶。儀秦之舌不能形,班馬之筆不能寫。從此一年甚一年,依我終身如是也。」賦畢。左右取呈,王者披覽,首肯曰:「吾為轉達天庭,雖不能復聰,俾子不加重可也。」予再拜謝而覺。 |
43 | 滇南丁菊溪太守曰:先生自謂聾也,藉題自賦。予謂先生不聾,殆今之司曠也。何言之?世之聵聵者流,邇言不察,大道未聞。或傾耳聽,探人陰私;或附耳低言,示人叵測。雖宮商悉辨,靈府早失指歸;雖絲竹能分,天君已迷響往。妄聽招愆,多聞何益。如先生者,斂神於靜,恍同入定之僧;行氣若空,卓爾歸真之士。莠言不入於耳,惡聲不動於心。人自雌黃,我安履素。無須塞纊,豈畏多言;不必屬垣,何從誤聽。而心醉經畬,早已六通四闢;才兼史管,尤能一本萬殊。天以聾養先生之德,予以聾卜先生之壽也。不然,予固不聾也。撫躬自問,察言能如先生之明乎?見理能如先生之慧乎?聽斷能如先生之敏乎?辨論能如先生之精乎?不聾於耳而聾於心,何如先生不聾於心而聾於耳乎?聾何病?聾然後見先生。予謂先生為今之司曠,夫復何疑?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