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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> -> 曲律卷第二

《曲律卷第二》[View] [Edit] [History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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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宮調第四
2
宮調之說,蓋微眇矣,周德清習矣而不察,詞隱語焉而不詳。或問曲何以謂宮調?何以有宮又復有調?何以宮之為六、調之為十一?既總之有十七宮調矣,何以今之用者,北僅十三,南僅十一?又何以別有十三調之名也?曰:宮調之立,蓋本之十二律、五聲,古極詳備,而今多散亡也。其說雜見歷代樂書——杜佑《通典》、鄭樵《樂略》、沈括《筆談》、蔡元定《律呂新書》、歐陽之秀《律通》、陳暘《樂考》、朱子《語類》、馬端臨《文獻通考》,及唐、宋諸賢樂論,近閩人李文利《律呂元聲》、嶺南黃泰泉《樂典》、吾鄉季長沙《樂律纂要》《律呂別書》諸書——宏博浩繁,無暇殫述,第撮其要,則律之自黃鍾以下,凡十二也;聲之自宮、商、角、征、羽而外,有變宮、變征凡七也。古有旋相為宮之法,以律為經,復以聲為緯,乘之每律得十二調,合十二律得八十四調。此古法也,然不勝其繁,而後世省之為四十八宮調。四十八宮調者,以律為經,以聲為緯,七聲之中,去征聲及變宮、變徵,僅省為四;以聲之四,乘律之十二,於是每律得五調,而合之為四十八調。四十八調者,凡以宮聲乘律,皆呼曰宮,以商、角、羽三聲乘律,皆呼曰調。今列其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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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鍾
4
宮、俗呼正宮。
5
商、俗呼大石調。
6
角、俗呼大石角調。
7
羽、俗呼般涉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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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呂
9
宮、俗呼高宮。
10
商、俗呼高大石調。
11
角、俗呼高大石角。
12
羽、俗呼高般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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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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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中管高宮。
15
商、俗呼中管高大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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角、俗呼中管高大石角。
17
羽、俗呼中管高般涉。
18
夾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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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中呂宮。
20
商、俗呼雙調。
21
角、俗呼雙角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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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、俗呼中呂調。
23
姑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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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中管中呂宮。
25
商、俗呼雙調。
26
角、俗呼中管雙角調。
27
羽、俗呼中呂調。
28
仲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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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道宮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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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、俗呼小石調。
31
角、俗呼小石角調。
32
羽、俗呼正平調。
33
蕤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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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中管道宮調。
35
商、俗呼中管小石調。
36
角、俗呼中管小石角調。
37
羽、俗呼中管正平調。
38
林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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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南呂宮。
40
商、俗呼歇指調。
41
角、俗呼歇指角調。
42
羽、俗呼高平調。
43
夷則
44
宮、俗呼仙呂宮。
45
商、俗呼商調。
46
角、俗呼商角調。
47
羽、俗呼仙呂調。
48
南呂
49
宮、俗呼中管仙呂宮。
50
商、俗呼中管商調。
51
角、俗呼中管商角調。
52
羽、俗呼中管仙呂調。
53
無射
54
宮、俗呼黃鍾宮。
55
商、俗呼越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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角、俗呼越角調。
57
羽、俗呼羽調。
58
應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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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、俗呼中管黃鍾宮。
60
商、俗呼中管越調。
61
角、俗呼中管越角調。
62
羽、俗呼中管羽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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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所謂四十八調也。自宋以來,四十八調者不能具存,而僅存《中原音韻》所載六宮十一調,其所屬曲聲調,各自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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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呂宮、清新綿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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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呂宮、感歎悲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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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呂宮、高下閃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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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鍾宮、富貴纏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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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宮、惆悵雄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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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宮、飄逸清幽。以上皆屬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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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石調、風流蘊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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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石調、旖旎嫵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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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平調、條拗滉漾。「拗」舊作「拘」,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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般涉調、拾掇坑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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歇指調、急併虛歇。
75
商角調、悲傷宛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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雙調、健捷激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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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調、淒愴怨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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角調、嗚咽悠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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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調、典雅沉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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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調、陶寫冷笑。以上皆屬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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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總之所謂十七宮調也。自元以來,北又亡其四,道宮、歇指調、角調、宮調而南又亡其五。商角調、并前北之四自十七宮調而外,又變為十三調。十三調者,蓋盡去宮聲不用,其中所列仙呂、黃鍾、正宮、中呂、南呂、道宮,但可呼之為調,而不可呼之為宮。如曰仙呂調、正宮調之類然惟南曲有之,變之最晚,調有出入,詞則略同,而不妨與十七宮調並用者也。其宮調之中,有從古所不能解者:宮聲於黃鍾起宮,不曰黃鍾宮,而曰正宮;於林鍾起宮,不曰林鍾宮,而曰南呂宮;於無射起宮,不曰無射宮,而曰黃鍾宮;其餘諸宮,又各立名色。蓋今正宮,實黃鍾也,而黃鍾實無射也。沈括亦以為今樂聲音出入,不全應古法,但略可配合,雖國工亦莫知其所因者,此也。又古調聲之法,黃鍾之管最長,長則極濁;無射之管最短,應鍾又短於無射,以無調,故不論短則極清。又五音宮、商宜濁,徵、羽用清。今正宮曰惆悵雄壯,近濁;越調曰陶寫冷笑,近清,似矣。獨無射之黃鍾,是清律也,而曰富貴纏綿,又近濁聲,殊不可解。問各曲之分屬各宮調也,亦有說乎?曰:此其法本之古歌詩者,而今不得悖也。蓋古譜曲之法,一均七聲。旋宮以七聲為均。均,言韻也。古無韻字,猶言一韻聲也其五正聲,除去變宮、變徵而言也皆可謂調,如葉之樂章,則止以起調一聲為首、尾。其七聲兼變宮、變徵而言則考其篇中上下之和,而以七律參錯用之,初無定位,非曰某句必用某律,某字必用某聲,但所用止於本均,而他宮不與焉耳。唐、宋所遺樂譜,如《鹿鳴》三章,皆以黃鍾清宮起音、畢曲,而總謂之正宮;《關睢》三章,皆以無射清商起音、畢曲,而總謂之越調。今譜曲者,於北黃鍾醉花陰首一字,亦以黃鍾清——六——譜之六、樂家譜字。如凡、工、尺、合之類。凡清黃,皆曰六,下卻每字隨調以葉,而即為黃鍾宮曲,沈括所謂「凡曲止是一聲,清濁高下,如縈縷然」,正此意也。然古樂先有詩而後有律,而今樂則先有律而後有詞,故各曲句之長短,字之多寡,聲之平仄,又各準其所謂仙呂則清新綿邈,越調則陶寫冷笑者以分葉之。各宮各調,部署甚嚴,如卒徒之各有主帥,不得陵越,正所謂聲止一均,他宮不與者也。宋之詩餘,亦自有宮調,姜堯章輩皆能自譜而自製之。其法相傳,至元益密,其時作者踵起,家擅專門,今亡不可考矣。所沿而可守,以不墜古樂之一線者,僅今日《九宮十三調》之一譜耳。南、北之律一轍。北之歌也,必和以絃索,曲不入律,則與絃索相戾,故作北曲者,每凜凜遵其型范,至今不廢;南曲無問宮調,只按之一拍足矣,故作者多孟浪其調,至混淆錯亂,不可救藥。不知南曲未嘗不可被管絃,實與北曲一律,而奈何離之?夫作法之始,定自毖昚,離之蓋自《琵琶》、《拜月》始。以兩君之才,何所不可,而猥自貰於不尋宮數調之一語,以開千古厲端,不無遺恨。吳人祝希哲謂:數十年前接賓客,尚有語及宮調者,今絕無之。由希哲而今,又不止數十年矣。或問:予言各宮調譜不出一均,而奈何有云與某宮某調出入而並用者也?曰:此所謂一均七聲,皆可為調,第易其首一字之律,而不必限之一隅者,故北曲中呂、越調皆有鬥鵪鶉,中呂、雙調皆有醉春風,南曲雙調多與仙呂出入,蓋其變也。此宮調之大略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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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平仄第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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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之平仄,韻書所謂四聲也,而實本始反切。古無定韻,詩樂皆以葉成,觀三百篇可見。自西域梵教入,而始有反切。自沈約《類譜》作,而始有平仄。欲語曲者,先須識字,識字先須反切。反切之法,經緯七音,旋轉六律,釋氏謂:七音一呼而聚,四聲不召自來,言相通也。今無暇論切,第論四聲。四聲者,平、上、去、入也。平謂之平,上、去、入總謂之仄。曲有宜於平者,而平有陰、陽陰、陽說見下條,有宜於仄者,而仄有上、去、入。乖其法,則曰拗嗓。蓋平聲尚含蓄,上聲促而未舒,去聲往而不返,入聲則逼側而調不得自轉矣。故均一仄也,上自為上,去自為去,獨入聲可出入互用。北音重濁,故北曲無入聲,轉派入平、上、去三聲,而南曲不然。詞隱謂入可代平,為獨洩造化之秘。又欲令作南曲者,悉遵《中原音韻》,入聲亦止許代平,餘以上、去相間,不知南曲與北曲正自不同,北則入無正音,故派入平、上、去之三聲,且各有所屬,不得假借;南則入聲自有正音,又施於平、上、去之三聲,無所不可。大抵詞曲之有入聲,正如藥中甘草,一遇缺乏,或平、上、去三聲字而不妥,無可柰何之際,得一入聲,便可通融打諢過去,是故可作平,可作上,可作去;而其作平也,可作陰,又可作陽,不得以北音為拘;此則世之唱者由而不知,而論者又未敢拈而筆之紙上故耳。其用法,則宜平不得用仄,宜仄不得用平此仄兼上去宜上不得用去,宜去不得用上,宜上去不得用去上,宜去上不得用上去去上二字尤重。如《琵琶》三學士首句「謝得公公意甚美」,《玉玦》集賢賓首句「青歸柳葉翠尚小」,末二字皆須去上,一用上去,則不可唱。若他曲有無關繫,不妨通用者,則上去亦可,去上亦可,不必泥此。上上、去去、不得迭用上上二字尤重。蓋去去即不美聽,然唱出尚是本音;上上迭用,則第一字便似平聲。如《玉玦》泣顏回第九句「想何如季布難歸」,「季布」兩去聲,雖帶勉強,仍是「季布」;雁來紅第五句「柰李廣未侯真數奇」,「李廣」兩上聲,李字稍不調停,則開口便是「離廣」矣。故遇連綿現成字,如宛轉、酩酊、裊裊、整整之類,不能盡避;凡一應生造字,只宜避之為妙。單句不得連用四平、四上、四去、四入,《琵琶》念奴嬌序「月下歸來飛瓊」,用四平聲字,此以中有截板間之故也,然終不可為法,觀上「珠箔銀屏」、「吾廬三徑」,可見。若第四折繡帶兒「難道是庭前森森丹桂」,「庭前森森丹」五字,連用平聲,真不可唱矣。雙句合一不合二,合三不合四。押韻有宜平亦可用仄者,有宜仄而亦可用平者,有宜平不得已而以上聲代之者。韻腳不宜多用入聲代平上去字。一調中有數句連用仄聲者,宜一上、一去間用。詞隱謂:遇去聲當高唱,遇上聲當低唱,平聲、入聲,又當斟酌其高低,不何令混。或又謂:平有提音,上有頓音,去有送音。蓋大略平、去、入啟口便是其字,而獨上聲字,須從平聲起音,漸揭而重以轉入,此自然之理。至調其清濁,葉其高下,使律呂相宜,金石錯應,此握管者之責,故作詞第一吃緊義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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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陰陽第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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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之論曲者曰:聲分平、仄,字別陰、陽。陰、陽之說,北曲《中原音韻》論之甚詳;南曲則久廢不講,其法亦淹沒不傳矣。近孫比部始發其義,蓋得之其諸父大司馬月峰先生者。夫自五聲之有清、濁也,清則輕揚,濁則沈鬱。周氏以清者為陰,濁者為陽,故於北曲中,凡揭起字皆曰陽,抑下字皆曰陰;而南曲正爾相反。南曲凡清聲字皆揭而起,凡濁聲字皆抑而下。今借其所謂陰、陽二字而言,則曲之篇章句字,既播之聲音,必高下抑揚,參差相錯,引始貫珠,而後可入律呂,可和管絃。倘宜揭也而或用陰字,則聲必欺字;宜抑也而或用陽字,則字必欺聲。陰陽一欺,則調必不和。欲詘調以就字,則聲非其聲;欲易字以就調,則字非其字矣!毋論聽者迕耳,抑亦歌者棘喉。《中原音韻》載歌北曲四塊玉者,原是「彩扇歌青樓飲」,而歌者歌「青」為「晴」,謂此一字欲揚其音,而「青」乃抑之,於是改作「買笑金纏頭錦」而始葉,正聲非其聲之謂也。此上陰、陽,皆就北曲以揭為陽,以抑為陰論。下文南曲陰陽反此,以揭者為陰,以抑者為陽論。南調反此,如《琵琶記》尾犯序首調末「公婆沒主一旦冷清清」句,「冷」字是掣板,唱須抑下,宜上聲,「清」字須揭起,宜用陰字聲,今并下第二、第三調末句,一曰「眼睜睜」,一曰「語惺惺」,「冷」「眼」「語」三字皆上字去聲,「清清」「睜睜」「惺惺」皆陰字,葉矣;末調末句,卻曰「相思兩處一樣淚盈盈」,「淚」字去聲,既啟口便氣盡,不可宛轉,下「盈盈」又屬陽字,不便於揭,須唱作「英」字音乃葉;玉芙蓉末三字,正與此「冷清清」三字相同。《南九宮》用《拜月》「聖明天子詔賢書」作譜,詞隱評云:「子」「詔」上、去妙,殊誤,蓋「詔賢」二字,法用上、陰,而「詔賢」是去、陽,唱來卻似「沼軒」故也;兩平聲,則如高陽臺「宦海沈身」句,「沈」字是陽,「身」字是陰,此句當作仄、仄、陰、陽,仄、仄,或作平、仄,亦可。今曰「沈身」,則「海」字之上聲,與「沈」之陽字相戾,須作「身沈」乃叶之類。此句用前引子「夢繞親闈」四字,則正葉以此推之,他調可互而見。大略陰字宜搭上聲,陽字宜搭去聲,如「長空萬里」換頭,「孤影」、「光塋」、「愁聽」,「孤」字以陰搭上,「愁」字以陽搭去,唱來俱妙,獨「光」字唱來似「狂」字,則以陰搭去之故,若易「光」為陽字,或易「塋」為上聲字,則又叶矣。祝英臺換頭「春台」、「知否」、「今後」,上三字皆陰,而獨「知否」好聽,「春」字則似「唇」,「今」字則似「禽」,正以下去上二聲不同之故;若為「春」、「今」為陽,或易「晝」、「後」為上,則又無不叶矣。此下字活法也。又平聲陰則揭起,而陽則抑下,固也,然亦有揭起處,特以陽字為妙者,如二郎神第四句第一字亦是揭調,《琵琶》「誰知別後」,《連環》「繁華庭院」、《浣紗》「蹉跎到此」、《明珠》「徘徊燈側」,「誰」字、「繁」字、「徘」字,揭來俱妙;而「蹉」字揭來卻似「矬」字,蓋此字之揭,其聲吸而入,其揭向內,所以陽字特妙,而陰字之揭,其聲吐而出,如去聲之一往而不返故也。又梁州序第三句第三字,亦似揭起,而亦以陽為妙,如「日永紅塵」與「一點風來」,「風」不如「紅」妙;勝如花第三句第三字亦然,《荊釵》之「登山驀嶺」與《浣紗》之「登山涉水」,兩「登」字俱欠妙;餘可類推。此天地自然之妙,呼吸抑揚,宛轉在幾微間,又不可盡謂揭處決不可用陽也。然古曲陰陽皆合者,亦自無幾,即《西廂》音律之祖,開卷第一句「遊藝中原」之「原」,法當用陰字,今「原」卻是陽,須作「淵」字唱乃葉,他可知已。周氏以為陰、陽字惟平聲有之,上、去俱無。夫「東」之為陰,而上則為「董」,去則為「涷」,「籠」之為陽,而上則為「隴」,去則為「弄」,清、濁甚別。又以為入作平聲,皆陽。夫平之陽字,欲揭起甚難,而用一入聲,反圓美而好聽者,何也?以入之有陰也。蓋字有四聲,以清出者,亦以清收,以濁始者,亦以濁斂,以亦自然之理,惡得謂上、去之無陰、陽,而入之作平者皆陽也!又言:凡字不屬陰則屬陽,無陰、陽兼屬者。餘家藏得元燕山卓從之《中原音韻類編》,與周韻凡類皆同,獨每韻有陰、有陽,又有陰、陽通用之三類。如東鍾韻中,東之類為陰,戎之類為陽,而通、同之類并屬陰、陽,或五音中有半清、半濁之故耶?夫理輕清上浮為陽,重濁下凝為陰,周氏以清為陰,以濁為陽,所不可解。或以陰之字音屬清,陽之字音屬濁之故,然分析倒置,殊自不妥。序《琵琶記》者為河間長君,至謂陽宜於男,陰宜於女,益杜撰可嗤矣!宋鄱陽張世南《游宦紀聞》云:「字聲有輕濁,非強為差別,蓋輕清為陽,陽主生物,形用未著,故字音常輕;重濁為陰,陰主成物,形用既著,故字音必重。」此亦以清為陽,以濁為陰之一証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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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韻第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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韻書之伙也,作辭賦騷選則用古韻,有通韻,有葉韻,有轉注;作近體則用今韻,始沈約《類譜》,今裁於唐而為《禮部韻略》;作曲,則用元周德清《中原音韻》。古樂府悉係古韻;宋詞尚沿用詩韻,入金未能盡變;至元人譜曲,用韻始嚴。德清生最晚,始輯為此韻,作北曲者守之,兢兢無敢出入。獨南曲類多旁入他韻,如支思之於齊微、魚模,魚模之於家麻、歌戈、車遮,真文之於庚青、侵尋,或又之於寒山、桓歡、先天,寒山之於桓歡、先天、監咸、廉纖,或又甚而東鍾之於庚青,混無分別,不啻亂麻,令曲之道盡亡,而識者每為掩口。北劇每折只用一韻。南戲更韻,已非古法,至每韻復出入數韻,而恬不知怪,抑何窘也!古詞惟王實甫《西廂記》,終帙不出入一字——今之偶有一二字失韻,皆後人傳訛;至「眼橫秋水無塵」數語,原不用韻,元人故有此體,以其偶與侵尋本韻相近,何元朗遂訾為失韻,世遂群然和之,實甫抱抑良久。餘新刻《考正西廂記注》中,辯之甚詳,不特為實甫洗冤,亦以為世之庸瞽而妄肆譏評者下一鍼砭耳。南曲自《玉玦記》出,而宮調之飭,與押韻之嚴,始為反正之祖。邇詞隱大揚其瀾,世之赴的以趨者比比矣。然《中原》之韻,亦大有說。古之為韻,如周顒、沈約、毛晃、劉淵、夏竦、吳棫輩,皆博綜典籍,富有才情,一書之成,不知更幾許歲月,費幾許考索,猶不能盡愜後世之口。德清淺士,韻中略疏數語,輒已文理不通,其所謂韻,不過雜采元前賢詞曲,掇拾成編,非真有晰於五聲七音之旨,辨於諸子百氏之奧也。又周江右人,率多土音,去中原甚遠,未必字字訂過,是欲憑影響之見,以著為不刊之典,安保其無離而不叶於正者哉!蓋周之為韻,其功不在於合而在於分;而分之中猶有未盡然者。如江陽之於邦王,齊微之於歸回,魚居之於模吳,真親之於文門,先天之於鵑元,試細呼之,殊自徑庭,皆所宜更析。而其合之不經者,平聲如肱、轟、兄、崩、烹、盲、弘、鵬,舊屬庚、青、蒸三韻,而今兩收東鍾韻中;浮與蜉蝣之蜉同音,在《說文》亦作縛牟切,今卻收入魚模韻中,音之為扶,而於尤侯本韻,竟并其字削去。夫浮之讀作扶,此方言也。呼字須本之《六經》,即《詩 菁莪》曰:「載沈載浮」,下文以「我心則休」葉,《角弓》曰「雨雪浮浮」,下文以「我是用憂」葉,《生民》曰「蒸之浮浮」,上文以「或簸或蹂」葉。夫三百篇吾宣尼氏所刪而存者,不此之從,而欲區區以方言變亂雅音,何也?且周之韻,故為北詞設也,今為南曲,則益有不可從者。蓋南曲自有南方之音,從其地也,如遵其所為音且葉者,而歌龍為驢東切,歌玉為御,歌綠為慮,歌宅為柴,歌落為潦,歌握為杳,聽者不啻群起而唾矣!至每一聲之字,亦漫並太多,如《菽園雜記》所譏者各韻而是。吳興王文璧,嘗字為釐別,近欈李卜氏,復增校以行於世,於是南音漸正,惜不能更定其類,而入聲之觖舌,尚仍其舊耳。涵虛子有《瓊林雅韻》一編,又與周韻略似,則亦五十步之走也。或謂周韻行之已久,今不宜易更;則漁模一韻,《正韻》業已離之為二矣。德清可更沈約以下諸賢之詩韻,而今不可更一山人之詞韻哉。且今之歌者,為德清所誤,抑復不淺,如橫之為紅,鵬之為蓬,止可於韻腳偶押在東鍾韻中者,作如是歌可耳,若在句中,卻當仍作庚青韻之本音;今歌者槩作紅蓬之音,而遇有作庚青本音歌者,輒笑以為不識中州之音矣,敝至此哉!即就其所謂東鍾二字,立作韻目,亦又自不通。夫詩韻之一東、二冬、止取一字;今取二字作目,非以聲有陰、陽二字之故耶?則惟是取一於陰,取一於陽可也,乃東鍾、支思、先天、歌戈、車遮、庚青則兩陰字,齊微、漁模、尤侯則兩陽字,寒山、桓歡、廉纖則陰、陽兩倒;僅江陽、皆來、真文、蕭豪、家麻、侵尋、監咸七韻不誤,要亦其偶合,而非真有涇渭於其間也。既兩取而曰江陽,則陰字當即首江字,而今首姜字,又真文而首分鄰,侵尋而首鍼林,監咸而首庵南,則其所謂偶合者,而目與韻,又自相矛盾也,亦何取而以二字目之也!至謂平聲之有上、下,皆以字有陰、陽之故,遂以陰字屬下平,陽字屬上平,尤為可笑。詞隱先生欲創一韻書,未就而卒。餘之反周,蓋為南詞設也。而中多取聲《洪武正韻》,遂盡更其舊,命曰《南詞正韻》,別有蠡見,載凡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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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閉口字第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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字之有開、閉口也,猶陽之有陰,男之有女。古之製韻者,以侵、覃、鹽、咸,次諸韻之後,詩家謂之「啞韻」,言須閉口呼之,聲不得展也。詞曲禁之尤嚴,不許開、閉并押。閉口者,非啟口即閉;從開口收入本字,卻徐展其音於鼻中,則歌不費力,而其音自閉,所謂「鼻音」是也。詞隱於此,尤多吃緊,至每字加圈。蓋吳人無閉口字,每以侵為親,以監為奸,以廉為連,至十九韻中,遂缺其三。此弊相沿,牢不可破,為害非淺。惟入聲之緝,若合、若葉、若洽等字,閉其口則聲不可出,散葉於齊微、歌戈、家麻、車遮四韻中,其勢不得不然。若平聲,則侵尋之與監咸、廉纖,自可轉闢其聲,以還本韻,惟歌者調停其音,似開而實閉,似閉而未嘗不開。此天地之元聲,自然之至理也,乃欲槩無分別,混以鄉音,俾五聲中無一閉口之字,不亦冤哉!
90
論務頭第九
91
務頭之說,《中原音韻》於北曲臚列甚詳,南曲則絕無人語及之者。然南、北一法。係是調中最緊要句字,凡曲遇揭起其音,而宛轉其調,如俗之所謂「做腔」處,每調或一句、或二三句,每句或一字、或二三字,即是務頭。《墨娥小錄》載務頭調侃曰「喝采」。又詞隱先生嘗為餘言:吳中有「唱了這高務」語,意可想矣。舊傳黃鶯兒第一七字句是務頭,以此類推,餘可想見。古人凡遇務頭,輒施俊語或古人成語一句其上,否則詆為不分務頭,非曲所貴,周氏所謂如眾星中顯一月之孤明也。涵虛子有《務頭集韻》三卷,全摘古人好語輯以成之者。弇州嗤楊用脩謂務頭為「部頭」,蓋其時已絕此法。余嘗謂詞隱南譜中,不斟酌此一項事,故是缺典。今大略令善歌者,取人間合律腔好曲,反複歌唱,諦其曲折,以詳定其句字,此取務頭一法也。
92
論腔調第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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樂之筐格在曲,而色澤在唱。古四方之音不同,而為聲亦異,於是有秦聲,有趙曲,有燕歌,有吳歈,有越唱,有楚調,有蜀音,有蔡謳。在南曲,則但當以吳音為正。古之語唱者曰:「當使聲中無字。」謂字則喉、唇、齒、舌等音不同,當使字字輕圓,悉融入聲中,令轉換處無磊塊,古人謂之「如貫珠」,今謂之「善過度」是也。又曰:「當使字中有聲。」謂如宮聲字,而曲合用商聲,則能轉宮為商歌之也。又曰:「有聲多字少。」謂唱一聲而高下、抑揚,宛轉其音,若包裹數字其間也。「有字多聲少。」謂搶帶、頓挫得好,字雖多,如一聲也。又云:「善歌者,謂之『內裏聲』;不善歌者,聲無抑揚,謂之『念曲』;聲無含韞,謂之『叫曲』。」元燕南芝庵先生有《唱論》甚詳,載《輟耕錄》。今采其要。
94
歌之格調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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抑揚頓挫,頂迭垛換,縈紆牽結,敦拖嗚咽,推題丸轉,搖欠遏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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歌之節奏:
97
停聲,待拍,偷吹,拽棒,字真,句篤,依腔,貼調。
98
凡歌一聲,聲有四節:
99
起末,過度,揾簪,攧落。
100
凡歌一句,句有聲韻:
101
一聲平,一聲背,一聲圓,聲要圓熟,腔要徹滿。
102
凡一曲中,各有其聲:
103
變聲,敦聲,杌聲,啀聲,困聲。
104
三過聲:
105
偷氣,取氣,換氣,歇氣,就氣。有一口氣。
106
歌聲變件此惟北曲有之
107
三臺,破子,遍子,顛落,實催,全篇,尾聲,賺煞,隨煞,隔煞,羯煞,本調煞,三煞,十煞,拐子煞。
108
唱曲門戶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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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唱,寸唱,慢唱,壇唱,步虛,道情,撒煉,帶煩,瓢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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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唱聲病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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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散,焦焦,幹幹,冽冽,啞啞,嗄嗄,尖尖,低低,雌雌,雄雄,短短,憨憨,濁濁,赸赸,格嗓,囊鼻,搖頭,歪口,合眼,張口,撮唇,撇口,昂頭,咳嗽,添字。
112
涵虛子論唱云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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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人聲音不等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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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川嗓,有堂聲,皆合簫管有唱得雄的,失之村沙;唱得蘊拭的,失之乜斜;唱得本分的,失之老實;唱得用意的,失之穿鑿;唱得打搯的,失之本調;唱得輕巧的,失之閒賤。
115
又云凡歌節病:
116
有唱得困的,灰的,涎的,叫的,大的。有樂府聲,撒錢聲,拽鋸聲,貓叫聲,不入耳,不著人,不徹腔,不入調,工夫少,遍數少,步力少,官場少,字樣訛,文理差,無叢林,無傳授,拗嗓,劣調,落架,漏氣。
117
右係唱曲名言,皆所當玩。夫南曲之始,不知作何腔調,沿至於今,可三百年。世之腔調,每三十年一變,由元至今,不知經幾變更矣!大都創始之音,初變腔調,定自渾樸;漸變而之婉媚,而今之婉媚極矣!舊凡唱南調者,皆曰「海鹽」,今「海鹽」不振,而曰「崑山」。「崑山」之派,以太倉魏良輔為祖;今自蘇州而太倉、松江,以及浙之杭、嘉、湖,聲各小變,腔調略同,惟字泥土音,開、閉不辨,反譏越人呼字明確者為「浙氣」,大為詞隱所疵,詳見其所著《正吳編》中。甚如唱火作呵上聲,唱過為個,尤為可笑!過之不得為個,已載編中,而火之不可為呵上聲,詞隱猶未之及也。然其腔調,故是南曲正聲。數十年來,又有「弋陽」「義烏」「青陽」「徽州」「樂平」諸腔之出。今則「石台」「太平」梨園,幾遍天下,蘇州不能與角什之二三。其聲淫哇妖靡,不分調名,亦無板眼,又有錯出其間,流而為「兩頭蠻」者,皆鄭聲之最,而世爭膻趨痂好,靡然和之,甘為大雅罪人,世道江河,不知變之所極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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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板眼第十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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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無拍,魏晉之代有宋纖者,善擊節,始製為拍。古用九板,今六板或五板。古拍板無譜,唐明皇命黃番綽始造為之。牛僧儒目拍板為「樂句」,言以句樂也。蓋凡曲,句有長短,字有多寡,調有緊慢,一視板以為節制,故謂之「板」、「眼」。初啟聲即下者,為「實板」,又曰「劈頭板」;遇緊調,隨字即下,細調亦俟聲出,徐徐而下字半下者,為「掣板」,亦曰「枵板」;蓋「腰板」之誤聲盡而下者,為「截板」,亦曰「底板」;場上前一人唱前調末一板,與後一人唱次調初一板齊下,為「合板」。其板先於曲者,病曰「促板」;板後於曲者,病曰「滯板」,古皆謂之「[上『個』字,一豎到底,豎筆左右各一『個』字]音祁拍」,言不中拍也。唐《霓裳羽衣曲》,初散聲六遍無拍,至中序始有拍。今引曲無板,過曲始有板,蓋其遺法。古今之腔調既變,板亦不同,於是有「古板」、「新板」之說。詞隱於板眼,一以反古為事。其言謂:清唱則板之長、短,任意按之,試以鼓板夾定,則錙銖可辨。又言:古腔古板,必不可增損,歌之善否,正不在增損腔板間。又言:板必依清唱,而後為可守;至於搬演,或稍損益之,不可為法。具屬名言。其所點板《南詞韻選》,及《唱曲當知》、《南九宮譜》,皆古人程法所在,當慎遵守。聞之先聲,有「傳腔遞板」之法,以數人暗中圍坐,將舊曲每人歌一字,即以板輪流遞按,令數人歌之如一聲,按之如一板,稍有緊緩、先後之誤,輒記字以罰,如此庶不致腔調參差,即古所謂「纍累如貫珠」者。今至「弋陽」「太平」之「袞唱」,而謂之「流水板」,此又拍板之一大厄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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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須識字第十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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識字之法,須先習反切。蓋四方土音不同,其呼字亦異,故須本之中州,而中州之音,復以土音呼之,字仍不正,惟反切能該天下正音,只以類韻中同音第一字,切得不差,其下類從諸字,自無一字不正矣。至於字義,尤須考究,作曲者往往誤用,致為識者訕笑,如梁伯龍《浣紗記》金井水紅花曲「波冷濺芹芽,濕裙衩」,衩字法用平聲,然衩,箭袋也,若衣衩之衩屬去聲,唐李義山《無題》詩「八歲偷照鏡,長眉已能畫。十歲去踏青,芙蓉作裙衩」,足為明證。此其失亦自陳大聲散套節節高之「蓮舟戲女娃,露裙衩」始。然伯龍不獨《浣紗》,散套歸仙洞「荊棘抓裙衩」又爾。近日湯海若《還魂記》懶畫眉「睡荼蘼抓住裙釵線」,亦以衩字作平音,皆誤;僅陳玉陽《詅癡符記》玉胞肚曲「打球回,紛紛衩衣」獨是。又《浣紗》劉潑帽曲「娘行聰俊還嬌倩,勝江南萬馬千兵」,不知倩有二音,一雇倩之倩,作清字去聲讀,一音茜,即「巧笑倩兮」之倩,言美也。此曲字義,當作茜音,今卻押庚青韻中,即童習時《論語》亦不記憶,何淺陃至此!又車字之有二音也,蓋此字本音尺遮切,隸《正韻》十六遮類中,至漢以後始有作居字音者,《莊子》「惠施多方,其書五車」,此自當作尺遮切。《拜月》玉芙蓉曲「胸中書富五車,筆下句高千古」,此調法當兩句各押一韻,下曰「高千古」,則上作居音乃葉,而世無呼作「五車書」之理,今歌者皆從尺遮切,寧韻不葉,而不唱作居音,是歌者不誤,而作者誤也。嘆字之亦有二音也,一平聲作灘音,一去聲作炭音。《琵琶記》《赴選》折,末曰「仗劍對尊酒,恥為遊子顏,所志在功名,離別何足嘆」,此嘆字當作平音,與上顏字叶。後玉芙蓉曲「別離休歎」,此歎字當作去音,與下「輕拆散」之散字叶。今優人於何足歎之歎皆作去聲白,是作者不誤,而習者誤也。他若癭之音為穎,頸瘤也。鄭虛舟《玉玦記》「卻教愧殺癭瘤婦」,是認作平聲矣。又《莊子》「藐姑射山」之射音亦,「巾櫛」之櫛音卒,而汪南溟《高唐記》與雪、滅同押;至以纖、殲、鹽三字並押車遮韻中,是徽州土音也。又云「招魂未得,空歌楚[上此下夕]」,[上此下夕]字本宋玉《大招》,見《楚辭》,音蘇個切,作梭字去聲讀,惟些少之些,乃作平聲,今亦作平,以與車遮同押,何也?伯龍又以「盡道輕盈略作胖些」與「三尺小腳走如飛」同押,蓋認些字作西字音,又蘇州土音矣。至婦字,世皆作負字音,惟詩韻作阜字音,《玉玦》「癭瘤婦」、「秋胡婦」押在尤侯韻,音幾不可辨矣!又有舉世皆誤而為不可解之字,今列戲目而曰第一出、第二出,問何字,則曰折字,或曰悔字,問從何來,則默不能對也。蓋字書從無此字,惟近《詅癡符傳》言:牛食已,復出嚼,曰齝,音笞。傳寫者,誤台為句,以齝作出,遂終帙作第幾齝、第幾齝,殊不知齝原作[齒司],通作齝,以[齒司]作出,在屈筆毫釐之間,遂至轉展傳誤;然古劇亦絕無作第幾出者,只作第幾折可也。影響之誤如此,則作曲與唱曲者,可不以考文為首務耶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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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須讀書第十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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詞曲雖小道哉,然非多讀書,以博其見聞,發其旨趣,終非大雅。須自《國風》、《離騷》、古樂府及漢、魏、六朝三唐諸詩,下迨《花間》、《草堂》諸詞,金、元雜劇諸曲,又至古今諸部類書,俱博搜精採,蓄之胸中,於抽毫時,掇取其神情標韻,寫之律呂,令聲樂自肥腸滿腦中流出,自然縱橫該洽,與剿襲口耳者不同。勝國諸賢,及實甫、則誠輩,皆讀書人,其下筆有許多典故,許多好語襯副,所以其製作千古不磨;至賣弄學問,堆垛陳腐,以嚇三家村人,又是種種惡道!古云:「作詩原是讀書人,不用書中一個字」。吾於詞曲亦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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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家數第十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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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之始,止本色一家,觀元劇及《琵琶》、《拜月》二記可見。自《香囊記》以儒門手腳為之,遂濫觴而有文詞家一體。近鄭若庸《玉玦記》作,而益工修詞,質幾蓋掩。夫曲以模寫物情,體貼人理,所取委曲宛轉,以代說詞,一涉藻繢,便蔽本來。然文人學士,積習未忘,不勝其靡,此體遂不能廢,猶古文六朝之於秦、漢也。大抵純用本色,易覺寂寥;純用文調,復傷雕鏤。《拜月》質之尤者,《琵琶》兼而用之,如小曲語語本色,大曲引子如「翠減祥鸞羅幌」、「夢繞春闈」,過曲如「新篁池閣」、「長空萬里」等調,未嘗不綺繡滿眼,故是正體。《玉玦》大曲,非無佳處;至小曲亦復填垛學問,則第令聽者憒憒矣!故作曲者須先認清路頭,然後可徐議工拙。至本色之弊,易流俚腐;文詞之病,每苦太文。雅俗淺深之辨,介在微茫,又在善用才者酌之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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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聲調第十五與前腔調不同。前論唱,此專論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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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曲之不美聽,以不識聲調故也。蓋曲之調,猶詩之調。詩惟初盛之唐,其音響宏麗圓轉,稱大雅之聲。中、晚以後,降及宋、元,漸萎薾偏詖,以施於曲,便索然卑下不振。故凡曲調,欲其清,不欲其濁;欲其圓,不欲其滯;欲其響,不欲其沈;欲其俊,不欲其癡;欲其雅,不欲其麤;欲其和,不欲其殺;欲其流利輕滑而易歌,不欲其乖剌艱澀而難吐。其法須先熟讀唐詩,諷其句字,繹其節拍,使長灌注融液於心胸口吻之間,機括既熟,音律自譜,出之詞曲,必無沾唇拗嗓之病。昔人謂孟浩然詩,諷詠之久,有金石宮商之聲,秦少游詩,人謂其可入大石調,惟聲調之美故也。惟詩尚爾,而矧於曲,是故詩人之曲,與書生之曲、俗子之曲,可望而知其槩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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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章法第十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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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曲,猶造宮室者然。工師之作室也,必先定規式,自前門而廳、而堂、而樓,或三進、或五進、或七進,又自兩廂而及軒寮,以至廩庾、庖湢、藩垣、苑榭之類,前後、左右、高低、遠近、尺寸無不了然胸中,而後可施斤斵。作曲者,亦必先分段數,以何意起,何意接,何意作中段敷衍,何意作後段收煞,整整在目,而後可施結撰。此法,從古之為文、為辭賦、為歌詩者皆然;於曲,則在劇戲,其事頭原有步驟;作套數曲,遂絕不聞有知此竅者,只漫然隨調,逐句湊泊,掇拾為之,非不聞得一二好語,顛倒零碎,終是不成格局。古曲如《題柳》「窺青眼」,久膾炙人口,然弇州亦訾為牽強而寡次序,他可知矣。至閨怨、麗情等曲,益紛錯乖迕,如理亂絲,不見頭緒,無一可當合作者。是故脩辭當自煉格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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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句法第十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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句法,宜婉曲不宜直致,宜藻艷不宜枯瘁,宜溜亮不宜艱澀,宜輕俊不宜重滯,宜新采不宜陳腐,宜擺脫不宜堆垛,宜溫雅不宜激烈,宜細膩不宜粗率,宜芳潤不宜噍殺;又總之,宜自然不宜生造。意常則造語貴新,語常則倒換須奇。他人所道,我則引避;他人用拙,我獨用巧。平仄調停,陰陽諧葉。上下引帶,減一句不得,增一句不得。我本新語,而使人聞之,若是舊句,言機熟也;我本生曲,而使人歌之,容易上口,言音調也。一調之中,句句琢煉,毋令有敗筆語,毋令有欺嗓音,積以成章,無遺恨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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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字法第十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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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字為句中之眼,古謂百煉成字,千煉成句,又謂前有浮聲,後須切響。要極新,又要極熟;要極奇,又要極穩。虛句用實字鋪襯,實句用虛字點錣。務頭須下響字,勿令提挈不起。押韻處要妥貼天成,換不得他韻。照管上下文,恐有重字,須逐一點勘換去。又閉口字少用,恐唱時費力。今人好奇,將劇戲標目,一一用經、史隱晦字代之,夫列標目,欲令人開卷一覽,便見傳中大義,亦且便翻閱,卻用隱晦字樣,彼庸眾人何以易解!此等奇字,何不用作古文,而施之劇戲?可付一笑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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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襯字第十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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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詩餘無襯字,襯字自南、北二曲始。北曲配絃索,雖繁聲稍多,不妨引帶。南曲取按拍板,板眼緊慢有數,襯字太多,搶帶不及,則調中正字,反不分明。大凡對口曲,不能不用襯字;各大曲及散套,只是不用為佳。細調板緩,多用二三字尚不妨;緊調板急,若用多字,便躲閃不迭。凡曲自一字句起,至二字、三字、四字、五字、六字、七字句止。惟虞美人調有九字句,然是引曲。又非上二下七,則上四下五,若八字、十字以外,皆是襯字。今人不解,將襯字多處,亦下實板,致主客不分。如《古荊釵記》錦纏道「說甚麼晉陶潛認作阮郎」,「說甚麼」三字,襯字也。《紅拂記》卻作「我有屠龍劍釣鰲釣射雕寶弓」,增了「屠龍劍」三字,是以「說甚麼」三字作實字也。《拜月亭》玉芙蓉末句「望當今聖明天子詔賢書」,本七字句,「望當今」三字系襯字,後人連襯字入句,如「我為你數歸期畫損掠兒梢」,遂成十一字句。至「金爐寶篆消」曲末句,「算人心不比往來潮」,此是正格,「心」字當迭。詞隱謂「心」字下缺去聲、平聲二字,以為此死腔活板,故是大誤。又《琵琶記》三換頭,原無正腔可對,前調「這其間只是我不合來長安看花」,後謂「這其間只得把那壁廂且都拚捨」,每句有十三字,以為是本腔耶?不應有此長句;以為有襯字耶?不應於襯字上著板。《綄沙》卻字字效之,亦是無可奈何。殊不知「這其間只是我」與「這其間只得把」是兩正句,以我字、把字叶韻。蓋東嘉此曲,原以歌戈、家麻二韻同用,他原音作拖,上我字與調中鎖、挫、他、墮、何五字相葉,下把字與調中駕、掛二字相葉。歷查遠而《香囊》、《明珠》、《雙珠》,近而《竊符》、《紫釵》、《南柯》,凡此二句皆韻,皆可為《琵琶》用韻之證,故知《浣紗》之不韻,殊謬也。又如散套越恁好「鬧花深處」一曲,純是襯字,無異纏令。今皆著板,至不可句讀音豆。凡此類,皆襯字太多之故,訛以傳訛,無所底止。周氏論樂府,以不重韻,無襯字,韻險、語俊為上。世間惡曲,必拖泥帶水,難辨正腔,文人自寡此等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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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對偶第二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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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曲遇有對偶處,得對方見整齊,方見富麗。有兩句對,如「簾幕風柔、庭闈晝永」,及「惟願取百歲椿萱、長似他三春花柳」類有三句對,蝶戀花「鳳棲梧鸞停竹」類有四句對,如「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」四段相對類有隔句對,如「郎多福」及「娘介福」兩段相對類有迭對,如「翠減祥鸞羅幌」二句一對,下「楚館雲閒」二句又一對,下「目斷天涯雲山遠」二句又一對類有兩韻對,如「春花明彩袖,春酒滿金甌」類有隔調對。如「書生愚見」二調,各末二句相對類當對不對,謂之草率;不當對而對,謂之矯強。對句須要字字的確,斤兩相稱方好。上句工寧下句工,一句好一句不好,謂之「偏枯」,須棄了另尋。借對得天成妙語方好,不然反見才窘,不可用也。
URN: ctp:ws49033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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